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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与《蝴蝶君》中的神话意蕴
一、镜像中的蝴蝶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君》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美丽到失真的幻境,一出由高仁尼臆想出的华丽戏剧。我们掉入了这个男人以情为名编织的幻境之中。而高仁尼也同样生活在自我镜像之中,他以宋丽伶为理想,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同一性。他对宋丽伶说: 你是我的蝴蝶。但这只蝴蝶恰恰与他互为双生,他即是蝴蝶,借着他对东方瑰丽的幻想,宋丽伶在他身边扮演的,是一个人造的东方幻想: 身材窈窕的淑女,穿着唐装和宽大的晨衣,她们生下来就被教养成为完美的女性。而宋丽伶恰好满足了高仁尼的一切幻想,他本身就带有无法言说的神话色彩: 他完美,被称为莲花一样的女人。他以一种献身的羞怯委身于高仁尼。这一切都让高仁尼感到一种东方式的新奇。隐藏于他心中的蝴蝶形象渐渐在宋丽伶身上得到完美呈现。而他心中这种隐秘愿望的满足,让他敢于跨越忠诚,背叛国家,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呵护他心中的蝴蝶。从这种东方式的恋爱中我们可以隐约窥见一种对作为西方社会残存的母系氏族观念的抵抗性意念。在高仁尼的生活中,女性扮演着一种主动、强势的角色,这体现在剧本里他对初次性经验的回忆中: 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不是有可能太放荡不羁,太主动了,以至于似乎,几乎太男性化了。这种开放的社会风气,使得高仁尼对于顺从、被奴役、卑微的东方女子产生了浓厚的情愫,但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甚至这份爱情都不是完全纯净的,掺杂了太多欲望、利益。这份斑驳陆离的爱注定了以悲剧收梢。
高仁尼为了继续留在自己的梦中,他自己扮演了自己理想中的东方幻想,一个杏眼含媚的女子自绝于幕前,完成了他破碎的蝴蝶梦。当宋丽伶穿上男装的那一刻起,他在高仁尼心中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违反西方幻想的男人。一切关于蝴蝶的幻想轰然倒塌。于是,高仁尼涂脂抹粉,用廉价的化妆品拙劣地补全自己的美梦,他变成了自己梦中的蝴蝶,成为 蝴蝶君。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高仁尼在自己的幻想中获得了臆想的幸福。在监狱中,在喷涌而出的血液中找到了他的蝴蝶扮成女人的自己。当高仁尼变为蝴蝶夫人倒在血泊中时,宋丽伶在归国的飞机上不知做何感,也许他并不会伤心,因为他并不是他的蝴蝶,他只是一只蜻蜓,一只天亮就要飞走的蜻蜓。
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如果说宋丽伶是一只由高仁尼的自我镜像创造出的蝴蝶。那么,程蝶衣便是一只悲剧性的,想要踏入尘世的蝶,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的人生,是他的悲哀。他自我营造的爱情幻境萦绕着他悲剧性的一生,从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身份暴力改写,他完成了自我性别的错位认知,他于镜像中翩然起舞,以一个女子的姿态和心理去迎接爱情。他给自己选择的名字是 蝶衣,风雅至极。这样一只在舞台上绚丽至极的蝴蝶,在他构筑的镜像中,他的爱人是顶天立地的西楚霸王,与他同生共死,从一而终。而这种爱情的产生,恰恰是他对自己所残缺的男子形象的向往。他作为一个残缺的个体存于世间,寻找着完整的自己。但是,一次次地背叛,迷失人性的混乱,引人堕落的温情折断了蝴蝶的翅膀,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二、蝴蝶对 双性同体观念的现代演绎
在 《蝴蝶君》与 《霸王别姬》中,我们看到了 双性同体观念的现代演绎。从叙事架构上来说,两部电影中都有一个生理表征为男性,但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均表现出女性色彩的人物形象。他们都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当他们作为男性被社会认知时,他们都只是平凡的
男人。只有当他们去扮演女性时,那眼角眉梢的灵魂才鲜活起来,他们才可被真正称为 人,一个活着的人。他们如一簇盛开的鲜花在舞台上绚烂自己,感染观众。从电影中流露出的对这种 双性同体现象的态度上,我们也可以隐约窥见东西方对待此种神话思维的差异。
《蝴蝶君》中的宋丽伶虽然是因为从事间谍活动而扮成女人欺骗高仁尼,但是在电影中我们并没有看到太多的苛责,而高仁尼以宋丽伶作为自己对东方女性的完美想象,进一步体现了西方对双性同体观念的浸淫与推崇。高仁尼实质上是作为一个悲剧性英雄而存在,而《 蝴蝶君》更是对远古神话的现代书写。事实上,宋丽伶在此被塑造成一个完整的,兼具男女双重特性的人物形象。而他满足了高仁尼对东方的想象与情感需求这一事实也是对西方女权运动及女性社会地位提高的隐晦抗议,一种对于历史的观照隐藏在 《蝴蝶君》的叙事结构中。
而 《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形象较之于宋丽伶更增添了一丝女性的阴柔。宋丽伶的女性形象仿佛以一种表演的形态呈现,而电影的最后他更以男装示人并裸身呈现于高仁尼之前,完成了他自我形象的解构。而对于程蝶衣,我们的印象始终是模糊的、暧昧的。他在生活中流露出来的媚气仿佛与生俱来,那么自然,不带丝毫做作。而他在舞台上的形象如此明艳动人,以至于将他的男装形象掩盖于其下,模糊不清。他的这种 双性同体带给他的是非议与伤害,电影的这种叙事视角隐喻了中国传统道德观念对人加诸的影响。
双性同体在父权制封建社会被人认为是一切灾祸的预兆,就如上面故事中所表述的,是兵乱之象,所以,在电影之中所表露出来的,程蝶衣被认为是异于常人的,他没办法得到他想要的爱情,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别。但是影片中也有对这种观念的隐晦反抗,电影借袁四爷之口表达了原始神话思维的残余: 尘世间,男体阳污,女体阴秽,独观世音集二者于一身,欢喜无量啊。当然,袁四爷是带有某种目的性来引导程蝶衣,但这却是我们在这部影片中看到的唯一对双性同体的肯定之语。这种东西方同类神话思维下的差异实际上体现着两个社会灵魂深处的差异。
三、蝴蝶之死
自杀的欲念深藏于人的内心深处。程蝶衣和高仁尼都选择用自刎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同的是,程蝶衣是在扮演虞姬这个人物时假戏真做,自刎于霸王面前,死在段小楼的怀中,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同一性,可以说,直至此时,他才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自我。他的自刎充满仪式感,对自我的献祭。当经过十年浩劫之后,他亲眼目睹了太多的人性倾轧,太多的背叛伤害。他失去了他毕生追求的霸王,失去了对舞台的热情。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段小楼扮演的楚霸王失去了作为一个英雄应有的气节,而京剧他们热爱的事业也被剥夺,这无疑是一出现实意义上的四面楚歌,而他作为虞姬自绝于霸王之前,完成了他对于 霸王别姬这出戏剧的重新演绎,只是代价略微沉重。当长剑落下,不知那只误入红尘的蝴蝶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而高仁尼自刎所使用的是一面镜子,在他将自己装扮为自己梦想中的杏眼含媚的东方女性之后,他说: 轰轰烈烈地死去好过庸庸碌碌地活着。因此,终于,在远离中国的监狱,我找到她。我的名字是高仁尼,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蝴蝶夫人!之后,他用这面化妆用的镜子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自刎于舞台上。他的这种行为无疑是对《蝴蝶夫人》这出戏剧的解构行为,通过这面镜子,他得到了精神和身体上幻想的认证,实现了理想中的那永远不会背叛的蝴蝶夫人的主体的完整,他们终于合二为一了。不会再为世人所诟病,再为语言所欺骗。最终他
带着拙劣油彩和鲜血的脸上是微笑着的,他终于不用再面对现世的背叛,化为他梦想中蝴蝶自由地徜徉于那美丽的逍遥之境中。蝴蝶之死,悲壮而华丽。但以它们娇柔的身姿,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只是不小心涉足这繁华的人世便经历了如此绚丽夺目的人生,在灵魂脱离躯体的那一瞬间,希望他们的心灵能获得永恒的宁静,自由徜徉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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