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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王维山水诗中的“禅意”及其审美价值
李艳亭
中国文学在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中,不同时期彰显出了属于那个时代的独特风采。唐诗作为中国古典文学艺术的奇葩,为后人留下取之不尽的文化给养。在那个名家辈出、群星丽天的文化背景下,诗歌流派纷呈,诗人创作各具特色。以山水田园诗创作为主的王维,在佛教禅宗的影响下通过诗歌的美感去探索宗教的灵性,创造出许多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禅诗”。 一、王维诗歌风格的转变 在探索王维诗歌创作的发展历程时,我们不难发现他的作品并不是固守于同一种风格,而是体现出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之下的对艺术的不同审美把握。在他的早期诗作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文人士子少年壮志的豪迈和一片赤子报国之心。如: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少年行》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过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侯吏,都户在燕然。 《使至塞上》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献天子。 《从军行》 这些诗作从不同角度展示出诗人立志报国的英雄气概和爱国戍边的豪情。然而四十岁左右的王维在经历了生命中诸多的坎坷之后,诗作的风格中多了一份隐逸安禅的闲适,少了一些敢于与世抗争的积极心态。但正是这一转变使他的创作更富有个性,更具有艺术审美的宏阔而丰富的意境。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来着复为谁,空悲昔人有。”(《孟城坳》)作者观察世相,仰天长叹,人事代谢不息须臾,抒发了其亲身体验到的佛教中“诸行无常”。 而他的《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则表现了诗人在一草一木中参悟到的禅意,用自然景物展示法界的圆融。 《过香积寺》“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诗人从不同侧面烘托山寺的深幽宁静,创造了超脱尘俗忘我入禅的境界。 又如: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鹿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酬张少府》 这些诗侧重于自然山水的描写,从清净心境与自然相冥合的“无生”的悟达中产生出佛教所谓的“心境冥合”的境界。“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诗人感到人生无常,故一心一意学“无生”。在《酬张少府》诗中表现了诗人对自己晚年行将衰老的哀怜,以及竭力用“无生”的彻悟来解脱烦恼的热衷。 二、王维后期诗歌风格转变的原因 王维后期的诗在闲静孤寂的景物中流露了对现实非常冷漠的心境,其中更多的是对禅意的把握,使诗歌美学走上一种宁静淡远、自然空灵的意境创造。作为盛唐诗坛上极富盛名的诗人,他的诗作之所以由前期的积极进取而转向后期寄情山水田园表现闲情逸致和超尘出世思想的田园诗,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使参禅之风不断盛行。佛教自公元前后传入我国以来,一直缓慢地向前发展,并同中国的传统文化思想产生碰撞与接轨,在隋唐的时候,由佛教六世祖慧能禅师创始的“南宗顿教”日益发展丰富,从而成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佛学“禅宗”。 禅宗的出现是佛教传入中国之后的一个重大变革,他们主张一念顿悟直入佛教,并且提出禅学应当“不立文字”,即不以外在的语言文字枷锁束缚阻碍人们去把握心的世界。认为“定无所入,慧无所依”,即修禅不须用外在的形式,而应当注重内在的心境。他们还破除了一切僧侣戒律,摒弃传统的“戒、定、慧”修行的准则,主张举手投足皆为禅,纯任自然,毫无拘束。“出家”可以不出家,“悟道”也不依靠任何外在的形式或权威,甚至破除偶像的膜拜,呵佛骂祖。禅学的这种简洁的修习方式大大缩减了此岸与彼岸的距离,这种“人皆可成佛”的思想主张迎合了当时中国人民的心态。文人士子在落拓潦倒、悲观厌世的情况下,渴望从现实中逃出来,寄情山
水,在自然之中寻求片刻的精神安宁,于是纷纷拜倒于禅师脚下,不再执着于政治改革、积极进取、一展人生之宏图的人生态度,而浪迹于五湖之中,返朴于林石之间。这种参禅之风的盛行,必然使那些文人士大夫们的思想意识由原来的单纯中国传统思想的支配转而为结合有中国特色的“禅”意的体现,在文学上表现为一种宁静淡远、自然空灵的意境的创造。 其次,作为一代才子的王维少年得志,但考取状元之后仕途起伏不定,在长安闲居的日子里他随从荐福寺道光禅师学习顿教,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孟浩然,并在孟浩然应试落第回乡之时作诗赠他。诗云“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这首诗充分展示了他隐居生活的状况,也有对现实官场的不满。其后王维虽也曾做过高官,但在他或官或隐的生活中,政治仕途的不得意又加上中年丧妻的家庭原因,使他一直过着长斋奉佛的生活,从而对蓬勃发展的禅宗哲理兴趣越来越浓,诗歌风格也发生了变化,融入许多不易把捉的禅理。 另外,王维之所以选择佛家禅宗,除了时代、家庭、个人际遇等因素综合作用之外,还应考察“禅”作为一种思想的皈依,它能为人们提供一种既要清高又要处世的精神武器。王维的
亦官亦隐的生活正可以用他的“故离身而返屈其身,知名空而返不避其名也”来阐释。 三、禅诗的美学价值 正是由于文人才子们对禅意的参悟使中国文学在秦汉的道德功利、儒家教化功用的枯燥教条之外,另辟新路,形成“纯任自然、缘境而发,抒写情性、挥洒自如,宁静淡远、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禅意的流露。正如严羽的《沧浪诗话》中所说“夫诗有别材,非关心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诗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由此可见,对于禅意的了悟是诗歌创造意境美,表现象外之象味外之味的诗的最高境界引导着诗人对“美”的探索。 中国的山水田园诗歌在陶渊明与谢灵运的努力开拓下,一扫老庄玄言文学对现实生活缺少深刻反映的那种虚空乏味的艺术形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着力追求诗歌的自然真率,使诗歌由写玄而转向写实,展示诗歌的意象之美。而王维在借鉴陶诗在山水创作的艺术手法的同时,结合自身对于禅意的独特把握,为诗歌意境之美的创造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他的禅诗虽然表现的是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休闲情调和幽冷孤独的寂寞情怀,但他对自然景物体味的细腻,对山水田园的色彩、声息、动态的细致深刻的感受,使作品意境更加深邃、画意更加浓郁、诗情更加丰厚,将意象与意境完美地统一。王维的诗使诗歌由意象之美走向意境的创造,为诗歌的创作开拓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拓宽了诗歌的审美领域。在禅诗的审美体验中更多的是审美主体的象外之境的体悟,因而诗歌的美学价值也就体现在审美客体与主体的融合之中。 总而言之,禅宗在中国虽不及儒学那么影响深远,但就其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超脱于世外,傲视社会人生,注重心灵的体验感悟方面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它使中国文学艺术更加意味隽永,更加飘逸洒脱。当然,禅对中国文人思想的影响也有其有害的一面,它曾如一支“麻醉剂”使众多的文人才子寄情山水、吟咏风月、不思进取,失去奋争的勇气与意念。但就其另一方面来说,它又是对人们思想郁闷的释放,是一种苦难意识的排解,其在文学艺术上成就是巨大的。正如一位佛学研究者所说,“禅意与中国文化艺术的关系,犹如‘和风之于春色,白雪之于冬景,夕阳之于黄昏,星星之于夜空’的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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