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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谈情】 舒乙
有年轻记者问我一个问题:哪个更重――事业,还是情?
包括乡情、友情、亲情、爱情。 我说:这是两码事,都重,并不矛盾。 我举了两个例子:一次,去见季羡林先生。他说他写过一篇小文章,是怀念老舍先生的,里面有一个小故事。有一回他们偶然在“四联理发店”相遇,点点头,打了招呼,各自坐在椅子上让师傅替他们理发刮脸。完了事,老舍先生先走了。等季先生到柜台上付款时,收款员悄悄地对他说:刚才那位老先生已经替您付了。季先生大为感动。他觉得这是一份情谊。什么都不说,只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却给了你很大的温暖。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有人关心着你,替你做了,什么也不为,没有任何功利,多好。
这便是情,重重的情,浓浓的情,让人能记一辈子。
还有一例:老舍先生自杀身亡之前几小时曾问过夫人:家里有多少钱?他平时在家里从不管钱,对钱财心中完全无数。可是,他干吗在这种时候关心这件事呢?他接着问:够孩子们养家糊口吗?当时,除了小妹妹还在北大念技术物理之外,三个大孩子都已工作多年了,经济独立,从来没有向家里要过钱。这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他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问题来?在最要命的时候!
完全是一种亲情在起作用。一个父亲,一个有责任心的父亲,一个有点老派的一家之长。在庄严地悲凉地主动地结束自己生命的前夕,占据他脑海的大事,是想自己孩子的未来,而且想得很单纯,很直截了当,很实在:叫他们别饿着,别凉着。这就是生命的延续。他不能再为他们做任何事了,只能留下一点钱吧,或许,还会有点用。还有多少钱呢?所以,他要
问。
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可是,想起来,便会黯然泪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人们各自从事的事业只能占去他们的部分时间,但肯定不是全部时间,在其余的时间里,情便是主角了。
是情支撑着人的世界,让他活着,让他去干事业,让他去爱这个世界。
亲情是桨,在许多无助、惊恐的日子,能够支持你度过,并开始了远航。这一份情如厚实的山脉,使人有依有靠,感到无与伦比的踏实。即使风浪巨变,雨打风吹,也不会害怕。友情是帆,那些温暖的面孔,执著的手,诚实的语言,在人生的旅途之中,让你不寂寞。爱情是水,有了这水,生命才变得瑰丽,搏动的心脉得到滋润,才长流不息,充满活力。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在事业上多么成功,无论你取得了多么辉煌的业绩,如果没有情的依靠,那你还是失败的,你体会不到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乐趣。
人生变幻,难为是情。人生如魔方,在你的一生之中,你不但领受着亲情、友情、爱情,同时,你还要以真心付出各种各样的情。这一巨大“魔圈”的延续,就是生命的延续,“情”之延续。
而要真正延续,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最重要的,是要真诚。因为情是相牵、相连、维系我们一生的东西。所以,重情的人生是完整的人生,而忘情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因而,我时刻感到情的沉甸甸和不可或缺。 情是根,我想,既然离不了,便要珍惜。
而且,说到情,它的纯真,它的质朴,它的可贵。就在于只讲付与,只讲给,完全没有功利,不求回报。(白露 辑)
(舒乙,北京人,满族,我国著名文学家老舍之子。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中国老
舍研究会顾问。)
编辑 薜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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