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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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一句顶一万句》

再读《一句顶一万句》，是四年零一个月之后。 每当受用的书在读第二遍的时候，我总会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读慢一点，再读慢一点，不要为了读得快而读书，不要为了读书而读书。如果没看出什么新意，再读，读再快有什么鸟用。

读到剃头的老裴半夜遇到杨百顺的时候，觉着了说的上话的温暖。杨百顺丢了一只羊，不敢回家，半夜三更躲在打谷场的草垛里，老裴揣着一把砍刀，要到镇上杀他娘家哥。杀人路上，在杨家庄的打谷场上遇到了杨百顺。

“你叫啥？为啥睡在这儿？”一句话问得杨百顺好生辛酸。 又伸手摸了摸杨百顺的头：“你睡这儿不冷呀？” 杨百顺：“叔，我不怕冷，我怕狼。”

老裴又叹息一声：“按说这事不该我管，可谁让我碰上了呢。” 拉起杨百顺的手：“走，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老裴拉着杨百顺的手来到镇上，一人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烩面，一海碗烩面吃下去，满头大汗，杨百顺哭了，喊了一声“叔”。老裴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老裴无意中救了一个孩子的命，同样的，杨百顺无意中也救了他的命。

读到牧师老詹动员杀猪的老曾信主时，觉着了说不上话时的尴尬和幽默。两人在一起抽着旱烟，老詹便动员老曾信主。

老曾梆梆地磕着烟袋：“跟他一袋烟的交情都没有，为啥信他呢？” 老詹吭吭着鼻子：“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老曾：“我本来就知道呀，我是一杀猪的，从曾家庄来，到各村去杀猪。” 老詹脸憋得通红，摇头叹息：“话不是这么说。” 想想又点头：“其实你说得也对。” 接着半晌不说话，与老曾干坐着。

突然又说：“你总不能说，你心里没忧愁。” “那倒是，凡人都有难处。”

老詹拍着巴掌：“有忧愁不找主，你找谁呢？” 老曾：“主能帮我做甚哩？”

老詹：“主马上让你知道，你是个罪人。”

老曾立马急了：“这叫啥话？面都没见过，咋知道错就在我哩？”

话不投机，两人又干坐着。老詹是个牧师，意大利人，年轻的时候来延津传教，但是他不适合传教，一生在延津传教四十多年，只发展了八个信徒，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十分凄凉。只留下一幅教堂的图纸，图纸背面有五个字：恶魔的私语。似是和他痛恨说不上话的万千不信主的人有关。

读到了牛爱国辗转坐车两天两夜就为了与杜青海说话的时候，觉着了人找说的上话的人的渴望是多么强烈！牛爱国的说不上话的妻子有了外遇，正被他撞见，他在犹豫是杀人呢还是离婚的时候，找不到人商量。这时他想起了当兵时的战友杜青海。杜青海说一件事时，骨头是骨头，肉是肉，码放得整整齐齐。牛爱国在部队遇到烦心事，一件一件攒起来，等攒够了就去找杜青海，两人在戈壁滩上，或开汽车，或坐在弱水河边，牛爱国又一件一件说出来，杜青海一件件剥肉剔骨，帮牛爱国码放清楚。

是杀人，是离婚，牛爱国让杜青海帮他拿主意。

杜青海：“你看似说的是这件事，其实不是这件事呀。” 牛爱国：“啥？”


杜青海：“你既杀不了人，也离不了婚。” 牛爱国：“为啥？”

杜青海：“如要杀人，你早杀过了，也不会来找我了；杀人咱先放到一边，单说离婚；离婚倒也不难，一了百了。问题是，离了婚，你可能再找一个？”

牛爱国想了想，如实说：“爹在当兵时死了，家里三兄弟还没分家；大哥有三个孩子，大嫂有病，每个月看病拿药，得花二百多；三弟有了对象，还没成家，等着给他盖房„„”

杜青海：“还是呀，不是想不想离婚，是自己离不离得起，这才是你犹豫的原因。” 牛爱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杜青海让牛爱国不捉奸捉双就不要轻信，耐住性子过下去。

说到这里，什么是说的上话，什么是说不上话？说的上话和说不上话是一种什么概念？ 东家老范家的私塾先生老汪教学之余，有一个癖好，每个月两次，阴历十五和阴历三十，中午时分，爱一个人四处乱走。甩开大步，一路走去，见人也不打招呼。大家一开始觉得他是乱走，但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也就不是乱走了。

东家老范问老汪：“老汪，这一年一年的，到底走个啥呢？”

老汪喝多了酒，趴到桌角上哭着说：“总想一个人。半个月积得憋得慌，走走散散，也就好了。”

如教学讲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孔子高兴，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了心，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

这是说不上话，心里堵得慌。

吴摩西的老婆吴香香和邻居银饰铺的老高私奔的时候，给吴摩西留了几句话：啥也别说了。说啥也没用了。等你回来，我也走了。家里的钱是我拿的。馒头铺给你留下，巧玲也给你留下。一是出门在外，带着她也是受罪；二是她跟你说得着，跟我说不着。

巧玲是吴香香的女儿，妮儿和她妈说不着，和她后爹吴摩西说得着。吴香香和吴摩西说不着，和邻居银饰铺的老高说的着。就为了这个说得着，吴香香舍弃了馒头铺，舍弃了自己的亲生闺女，跟老高跑了。

这是说的上话，无关金钱，无关亲情。

想起来三毛说过的一段话，也许可以这样说：说的上话的，千万富翁也嫁；说不上话的的，亿万富翁也不嫁。

话，一旦成了人与人唯一沟通的东西，寻找和孤独便伴随一生。心灵的疲惫和生命的颓废，以及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累，便如影随形地产生了。(此句出自本书安波舜的序言）

最后，你是不是也在寻找那个说的上话的人？

201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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