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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词中“桃花”意象解析
桃花原生长于我国北部与中部,春秋时期的《诗经》就已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桃花意象经常出现在古诗词中。由于桃花娇媚动人,大方烂漫,生气勃勃又轻巧薄弱,粉嫩恬淡,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之感,所以深受诗人墨客的喜爱。桃花的暧昧、虚无,桃花的极端与平易,桃花的生长及凋零、美与死、俗与雅等不定性,使得古诗词中的桃花意象更加多姿多彩,多元而丰富。本文对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桃花意象稍作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作为春天的意象
桃花是春天早发的花卉,它粲如锦浪,艳如红霞,装点盎然春意,因此被称为“春桃”,她以艳美的芳姿为人们所喜爱。“褪粉梅梢,试花桃树”(周邦彦《瑞龙吟》),如果说,梅花是报春使者,那么,桃花的绽放就是真正宣告了春天的到来。尤其是一种称之为“小桃”的桃花开得更早。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云:“小桃上元前后即著花。”小桃花开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南宋词人赵鼎词云:“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鹧鸪天·建康上元作》)与他同时代的李持正说得更直接:“小桃枝上春风早,初试薄罗衣。”(《人月圆》)可以试穿薄衫,想见天气确已泛暖。“竹外桃花三两枝”也是展示了早春的一份生机。待到阳春三月,桃花当令,树染胭脂,枝挂红霞,此时此节桃花真是占尽人间春色。桃花舞春风,花影摇红,春意浓浓。李白有诗:“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杂歌谣辞·中山孺子妾歌》)抒写的是对桃花艳冠群芳的感叹。而“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苏轼《新城道中》)和“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秦观《行香子》)也在暗示着桃花在春天的舞台上永远是不可替代的主角。甚至在残花飘零的暮春时分,桃花还能传达出“桃花流水鳜鱼肥”这般的悠闲之美。桃花优美的姿容,妍丽的色彩,勃勃的生机,现身的绝好时节,使之成为春天无可挑剔的形象代言人。桃花就这样悄然融进中国人的文化血脉,植埋下它在我们审美视野中的第一个春天情结。
二、美人的意象
桃花盛开的三月,是万物蕃长的季节。桃花花色艳丽,花朵大而多,展示的是娇艳、柔媚的形象。这种自然特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富有生机和活力的青春女子。我们应该注意到柳条所比的是女子的身段,而桃花着眼的则是女子亮丽的容颜,怒放的花朵与迷人的笑靥之间确实有着非常贴切的可比性。
据《天宝遗事》记载,唐明皇和杨贵妃都很喜爱桃花。他们的宫中禁苑里种有千株桃树,当桃花盛开时,他们常常会于桃花树下,而每次唐明皇又都要摘桃花插在杨贵妃头上。他说:“此花最能助娇态。”桃花美人,相得益彰。自古以来,它常用来比喻美貌女子。桃花就像影子一样常伴随着佳人。《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最早的艳情文学,表面上看似摹写桃花盛开之貌,实则是借物起兴,歌咏新婚女子的娇媚可人。钱钟书在《管锥编》里论及“桃夭”时指出“夭”即是“笑”,当然此笑应是美人的倾城之笑。春秋时楚国漂亮的息夫人别名也称“桃
花夫人”,后世以息夫人为桃花女花神。最为人所传诵的文学例证当数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花”终成家喻户晓的经典组合。自此以后,桃花与佳人的关系一直笙歌不绝。晚唐韦庄有“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女冠子》)这样的秀色摹写。宋代蔡伸《苏武慢》里也有“小园香径,尚想桃花人面”这样的心理直白。南宋程垓诗曰:“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桃花岸边佳人隐现,娇女步春的形象飘然如活。汪藻“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春月》)道出佳人嫣然一笑的别样情态。待至清代,我们能看到美人血溅诗扇,画家点染而成的是桃花,而非梅花抑或荷花,曹雪芹安排佳人林黛玉去埋葬的也是桃花。这些与其说是巧合,还不如说是作家的刻意为之,是作家的文化心理积淀使然。可以略带夸张地说,有佳人处皆有桃花,有桃花处时有艳遇。
三、悲情的象征
桃花易落,在中国文学中,感慨花事,伤春、悼春、惜春是一个近乎永恒的情结。由于文化背景的因素,桃花的零落所引发的愁绪却不甚宽泛,它往往很轻易地被文人们导向一个预设的对象——爱情,并且是悲情。
让我们来看看桃花与爱情之悲在文学中是怎样同位出现的。刘禹锡《竹枝词》(其二):“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诗歌借桃花的衰败表现爱情的失意在文学史上极富典型意义。大诗人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感伤在陆游的《钗头凤》里被抒写得凄迷缠绵,“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在文学史上几成绝唱。周密的《清平乐》:“一树桃花飞茜雪,红豆相思暗结。”所言说的也无非是相思愁苦。林黛玉的《葬花词》:“……明媚鲜艳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是见到桃花飘零而产生的哀伤自怜,更是她在爱情失意之后,香魂消散之前所唱出的天鹅遗音。李香君美艳而不失忠贞高洁,饱受小人凌辱而不屈,但最后扇破花消爱情终成空幻,作品以“桃花扇”名之,难道不是在暗示一种悲剧意味?文学史上屡见的“落红”意象渲染了数不尽的伤感,但这“落红”之中大多数关乎桃花,关乎爱情。爱情一旦以桃花来喻说,美丽的背后总难免一份涩涩的酸痛,桃花为佳人盛开,却往往为悲情凋零。
桃花的悲情意蕴除却自悼自怜和爱情的感伤之外,还包含着一种岁月流转的沧桑之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自然、人事的比对过程本来就极易引发此种感慨,唐代刘禹锡的《游玄都观》和《再游玄都观》两首诗又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桃花的这种文化意蕴。桃花年复一年的依旧开落与人事衰变的不可逆转形成鲜明的对照。桃花喻示了自然的永恒,这种永恒却常常反衬出人们种种追求的虚无。宋人刘辰翁的《金缕曲·闻杜鹃》曰:“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作者描写临安的凋敝,追忆当年的繁华,显然这里的桃花无关风月,只寄寓了作者着意历史兴衰的苍凉之感。
四、作为桃源的意象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是封建士大夫的生活理想。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为他自己,也为与他一样的失意文人创造了一个虚幻的理想世界。桃花源,背景因了桃花而灿烂至极,那里的人间是“小国寡民”,鸡犬桑麻有序,没有王税催科,唯有一片桃花流水。中国文人有多少桃源梦!李白一生命运坎坷,便大呼“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张岱在他的散文《桃花历序》中,为没有历法,“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叫好:“非以历历桃源,乃以桃源历历也。”在文人的笔下,家园也是桃花源:“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常建)
中国的桃花文化,得到了一次更宽泛的辐射。桃花源作为一个“理想世界”,作为中国文人的精神栖息之所,世世代代吸引着文人学士,形成了他们的“桃花源情结”。他们并不是不知道桃花源之不可寻,杜甫在诗中说:“多垒满山谷,桃源何处求?”张旭问桃源:“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王之涣诗曰:“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但是,他们偏要不可寻而寻之。“桃花洞里举家去,此别相思复几春?”(吴融)他们寻找桃花源,几乎与屈原的“天问”一样,上升为一种探索宇宙、社会和人生哲学的思维和运作模式。后代的中国文人也难以排遣这样的文化心理。沈从文的“边城”何不是他心境里的一处“桃花源”?杨沫在她的《青春之歌》中写道:“在这儿,在这世外桃源的仙境中,有了人世喧嚣的声音。”她从反面表露对世外桃源的依恋。而如今的中国武陵源旅游区吸引了那么多的中外游客。人们难道就没有“觅桃源”的心理因素吗?
桃花以它俏丽的色彩、缤纷的落英触动了中国文人的某种情绪和情感,被渗透、融汇了审美主体的心理因素,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使“桃花”具有“春天的使者,美人的意象,悲情的象征以及桃源的意象”,作为中国人共同认可的一种信息载体,世世代代承袭相传,如同中国的“梅文化”“菊文化”一样,“桃花”也成为我们民族集体记忆和心理深层的积淀物,形成了中国独具特色的“桃花文化”。
参考文献
1.胡晓明《从桃花诗看中国诗的文化心灵》http://www.china.com.cn/chinese/RS/1173885.htm
2.程千帆主编 《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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