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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的精神和精神上的贵族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要成为一个哲学家,要具备两个条件:一要有闲暇的时间,二要有诧异的眼睛。在这里,“闲暇”是前提。如果一个人终日为生计奔波,吃了这顿饭,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他是没有心情来研究哲学的。哲学是一种思辨的知识,哲学家过的是一种心灵的生活。而探索这种知识,过这种生活,唯有在“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和供舒适消遣的用品有了保证”以后才能实现。在这个意义上讲,哲学是贵族的一种精神,是一门奢侈的学问,远非吾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哲学是贵族的精神,哲学家则是精神上的贵族。他们研究哲学不是为了经世致用,而是因闲暇而沉思,因沉思而诧异,因诧异而求知,因求知而得到满足。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求知是人的本性,哲学家是对周围的世界感到诧异才开始思辨生活的:“不论现在还是过去,人们只是由于诧异才开始研究哲学,他们起初对眼前的一些问题感到困惑,然后一点点地推进,提出较大的问题。”哲学家们,就是生活在这些问题中。他们思考这些问题,解决这些问题,除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以外,没有其他目的。因此可以说,哲学是一门为知而知,为思辨而思辨的学问,它不服从于任何物质利益和外部目标,因而是唯一自由的学问。而哲学家,过得则是一种心灵的生活,思维的快感足以让他们满足和陶醉,因而是唯一自由的人。
但是,越自由的学问,距离我们的现实中的经验知识越远,而越自由的人,越是离经叛道,不按常规出牌,为世人所不能思议。于是,哲学成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学问,哲学家也成了“搞不懂”的一类人。古希腊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有一次夜观天象,不慎跌倒在一个水坑里。一个婢女就嘲讽他说:“真可笑,你连身边的事情都看不到,却总是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对此,泰利斯一时竟无法反驳。
事实上,泰利斯是后来用实际行动驳斥了那名庸俗的婢女。他夜观天象,知道来年的橄榄将获丰收,他事先租赁了当地全部的榨油坊。果然,他的知识没有欺骗他,——橄榄丰收了。于是泰利斯便将榨油坊高价出租,获得了一笔巨大的利润。泰利斯的行为证明,哲学家如果想发财是很容易的,可惜,他的志向并不在于此。正如他所说出的那句名言:“别人为食而生存,我为生存而食。”
毕达哥拉斯,这位兼哲学家和数学家于一身的天才,毕其一生都在探究宇宙万物之间的和谐关系。据说,他为了庆祝“勾股定理”的发现,曾举行“百牛大祭”,即杀掉一百头牛来祭奠这个在当时毫无实际用途的数学定理。用他的话来说,他从这种思辨出来的和谐关系中体验到了一种快乐,感觉自己离神更近了一步。
也许,维特根斯坦临终前说的那句名言已经形象地揭示出了这些精神贵族的生活状态——“告诉他们,我这一生活得很幸福! ”
高贵的灵魂和沉重的肉身
亚里士多德所理解的哲学家,是古希腊的贵族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理解的哲学,是古希腊贵族的玩物和奢侈品。这种纯粹思辨的精神生活,是以古希腊城邦时期奴隶制的存在为前提的。正因为有大量的奴隶为其劳动、供其役使,正因为有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可以寄生,贵族天才的“闲暇”和“诧异”才成为可能,古希腊哲人纯粹思辨的心灵生活才成为现实。正如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所说的:“他们(贵族君子)靠奴隶劳动而过活,或者至少也是依靠那些毫无疑问地位卑贱的劳动人民而过活„„无论人们对于容许奴隶制存在的社会制度怀有怎样的想法,但正是从上面那种意义的君子那里,我们才有了纯粹的学问。” 但是,所谓“闲暇者”未必都能成为哲学家。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见多了那些不为衣食所扰的“大款们”。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根本无法成为希腊意义上贵族。他们想要的,只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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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有酒今朝醉”的醉生梦死,而不是心灵自足的生活。他们所追求的,只是感官的刺激和肉欲的满足,而不是纯粹思辨的愉悦。他们虽然也有所谓的“好奇心”,但可惜的是,这种“好奇心”用错了方向,误入了歧途,只能算柏拉图意义上的“庸俗的好奇心”。哲学家是爱智慧的人,但庸俗的好奇心并不能让人变成哲学家。哲学家仅是那些对“真理”有着好奇心的人。他们爱的是真理,而不是沉迷于刺激。 同样,那些真正成为哲学家的,也未必都是“闲暇者”。艺术史上有“饥饿的艺术家”,哲学史上也不乏“贫困的哲学家”。他们虽然有一个高贵的灵魂,但又宿命般地有着一个沉重的肉身。他们虽然热衷于心灵的生活,但现实的生计问题却不能不面对。古希腊的智者普罗泰格拉,在向年轻人传授辩论的技巧的同时,也收取一定得学费。这件事遭到了柏拉图的强烈反对。在柏拉图这样一个如此注重心灵生活、贬低感性物质的人看来,用智慧和知识去换取物质金钱,是一件非常耻辱和下贱的事情。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他哪里知道,哲学家也是人,也需要穿衣吃饭。他们的灵魂虽然可以上天入地、任意飞翔,但肉体却始终要求他们贴着地面行走。所不同的是,柏拉图是奴隶主,有着相当的私人财产,无衣食之忧,自然体会不到“饥饿”的滋味。
沉重的肉身拖着一个高贵的灵魂,是很多哲学家的真实写照。他们在思想中虽然完成了翻天覆地的革命,但在现实世界中,却是生活暗淡,困顿至极。他们虽有着一双充满“诧异”的眼睛,但却没有“闲暇”的时间和悠然自得的心境。斯宾诺莎,虽然有巨著《伦理学》问世,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位日神般的智者每天都要靠打磨眼镜片维持生计!马克思,他的思想震撼了整个世界,但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位天才哲学家一生穷困潦倒,靠恩格斯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女儿死了,他甚至连棺材都买不起。
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些世俗之人看来,仍然是搞不懂的。古希腊的那些贵族哲学家,关注天上的事情,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关注地上的事情。他们不屑于挣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但对那些生活暗淡的哲学家而言,自身的生存都成问题,为什么还会如此固执地关注天上的事情而忽视地上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一个答案:他们的灵魂已经完全驾驭了自己的肉体,以至于物质欲望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大限度地压制,从而实现了人性最崇高的升华。对他们来说,肉身也许仅仅是灵魂的载体,只要能维持各个部件的基本运转就可以了,而不需要片面地夸大和关注。而真正让人获得尊严的是灵魂。正如苏格拉底所说的:“如果没有骨肉,没有身体的其他部分,我是不能实现我的目的的。但是,说心灵的行动方式就是如此,而不是选择最好的事情,那可是非常轻率的、毫无根据的说法。这样说是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原因,什么是使原因起作用的条件。”灵魂就是一个人行动的原因,而人的骨肉躯体,不过是心灵展现自身的载体而已。正因为此,当雅典的民主制通过投票的方式判处苏格拉底死刑的时候,他没有逃跑,而是坦然就死,尽管他的躯体不断地“提醒”他逃跑。
孔子弟子三千,但他最喜欢、最欣赏的还是颜回。因为颜回在生活贫困不堪的情况下仍能一心向道。孔子这样赞美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知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颜回用非常简陋的竹器吃饭,用瓢饮水,住在陋巷,别人受不了这种困苦,但颜回却不改其乐观态度。这种快乐,不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更不是为了平衡自己的阿Q精神,而是一种摆脱了外在欲求的快乐,是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对物质欲望的满足,而恰恰是对物质欲望的超越和消解。
对灵魂的张扬,对物质欲望的超越,成就了人类的尊严和伟大。而这些搞不懂的哲学家,正是这种尊严和伟大的代言人。还是帕斯卡尔说得好:“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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