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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意森森的祭奠
《长平箭头歌》由诗人在秦白起曾坑卒四十万人的长平驿所捡到的一个铜箭头引发，这是一个浸沾人血、入土年深、漆灰等物犹然未泯、斑斓如花的铜箭头。箭头仅仅是一个符号，在刚拾到之际，我感到诗人似乎尚未清晰地意识到它的含意。诗歌所描述的事情发生在傍晚时分的一个空旷的古战场上。诗歌在进行中陈述了这一来自另一时代、另一世界的符号，如何在诗人的注视下逐层透露出它的内涵。
标签：长平箭头歌；李贺；唐诗
在唐代灿若繁星的诗人中，李贺是给人森森寒意的。他没有王维、孟浩然的淳淡深远、恬静优美；没有高适、岑参的深广悲壮、淋漓豪迈；也没有李白的洒脱旷达。王维失意时可以隐居辋川庄，可以“行到水深处，坐看云起时”，李白失意时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但李贺不行，读他的诗，就可以发现他灵魂里那种深切的孤独与失意。如果说其他诗人在绝望之中还有着与世抗争的希望的话，在李贺这里我们看不到这一点，即使偶尔闪现出希望的火花，其温暖和光芒也如同虚幻的烟花，转瞬即逝。
诗人曾高唱：“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而现实中他遭遇的却是“啼鸟被弹归”的宿命。他内心企慕着“灵偃蹇兮姣服”的舞步和“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阔而无天”的神游，而人世所给予他的最高的承认和最大的荣耀，却是在这个元气大伤的王朝的太常寺里做一个小小的奉礼郎，为一些早已没人信奉的鬼神的祭祀捧捧场。于是，我们看到这个曾经是“少年心事当拿云”的意气少年哀叹：“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静静地思索这个奉礼郎的心灵及其境遇，不难想象对历史、对人生、对他所生存的这个世界，诗人感受到的是多么旷绝尘嚣的凄伤落寞。
夜读《长平箭头歌》，感觉自己是立身在一个无人涉足的荒野上，用手中的纸和笔，进行着一场古意森森的祭奠。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白翎金竿雨中尽，直余三脊残狼牙。
我寻平原乘两马，驿东石田篙坞下，风长日短星萧萧，黑旗云湿悬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尽将羊灸，虫栖雁病芦笋红，回风送客吹阴火。
访古丸澜收断镞，折锋赤璺曾■肉，南陌东城马上儿，劝我将金换■竹。
李贺离开家乡昌谷的最后一次，是到潞州去作张彻的幕僚。遭谤而不得中进士，又在京城从九品的奉礼郎的寒职上无谓地消耗了三年光阴，这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在诗人心中，潞州此行，已谈不上什么争求仕进，只是为了谋求生路而已。在昌谷到潞州途中经过长平的时候，李贺写了这首《长平箭头歌》。这是一首怀
古诗，诗歌的这种发生机缘在唐代诗人中很是常见，怀古诗早已是具备自身创作规则的诗歌类型。大概地说，诗人写凭吊古迹时的内心感触，先交待景物与时令，然后用一两个典故，以示对当年情形的追忆，最后归结到自己的身世之感，并借以抒发渴望用世的情怀。然而，《长平箭头歌》鲜明地表示：李贺的性格和想象方式与正统文人是多么地不同。在应该写怀古体的场合，李贺选择的却是“国殇”。
诗由诗人在秦白起曾坑卒四十万人的长平驿所捡到的一个铜箭头引发，这是一个浸沾人血、入土年深、漆灰等物犹然未泯、斑斓如花的铜箭头。箭头仅仅是一个符号，在刚拾到之际，我感到，诗人似乎尚未清晰地意识到它的含意。诗歌所描述的事情发生在傍晚时分的一个空旷的古战场上。诗歌在进行中陈述了这一来自另一时代、另一世界的符号，如何在诗人的注视下逐层透露出它的内涵。到了第七、八句“风长日短星萧萧，黑旗云湿悬空夜”时，分明地感受到这里显然不仅仅是白昼到黑夜的转变，而是诗人自身两种迥别的心灵状态之间的分野。在接下来的诗句中，我比在《长吉歌诗集》中其他任何地方更清楚地看到了鬼神世界中的李贺：云彩变成了近千年前的战旗，风的呼啸声是阵亡的鬼魂的哀嚎。这绝不仅仅是一种“泪沾襟”式的感伤，而是最原始意义上的宗教体验。但是，这种体验是不可能持久的。“访古丸澜收断镞，折锋赤璺曾■肉”。一切过去之后，剩下的又只是这块浸沾人血、斑斓如花的短箭头，这块被人世遗忘的小铜片。然而由于这一历史的碎片在诗人想象中曾起到过的效用，在诗人心中，它现在也成了一种神符，是诗人的珍宝。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拿到城中之后，只有骑在马上的一个小男孩子觉得好玩，愿意拿一些编篮子的竹■来交换。李贺在与神交往后所遗留下来的唯一信物，在世俗的人世间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意味。这是一种多么令人窒息的讽刺啊！诗人祭神的仪典，注定只能一个人在无人涉足的荒原上举行，注定无法遮蔽住自然流溢的森森寒意！
李贺的一生颠沛流离，不容于时世。其性情又抑郁寡欢。鬼神与死亡便成了经常造访诗人的常客。《长平箭头歌》便是诗人在独自进行了一次苍凉的宗教意义上的祭典仪式后，留给人世的一声凄凉而无奈的冷笑，让千年之后的人读来，也抵挡不住他的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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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