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草书境界真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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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草书境界真伪辩

作者: 卞瑞

来源:《美术界》 2011年第12



TEXT / 卞瑞

胡适之先生常言,待人与有疑处无疑,读书与无疑处有疑。(孔丘亦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故余妄言林散之草书非真草书之境界也,夫非故作惊人语也诚乃一家之言不求苟同。

林散之先生,国人称其当代草圣者也,日本人亦赞之为“草圣遗法在此翁”,凡擅书画者皆推其为大师也,众口一辞,竟无异议者,余颇惑之耳。

散之先生近古稀之年犹不甚为国人或同业者知其书艺,因缘得郭沫若、赵朴初、启功诸人肯定,享誉书法大师美名至今犹盛,闻诸中外。若云散之先生之书艺已臻包前孕后,古今独立之大师境界,而必待于郭沫若、赵朴初、启功诸人之肯定,则三人者又非书家之第一流者,亦非善草书者。即肯定之后,蒙昧者自为蒙昧如故,夫今日众口一辞而竟无一异议者邪?其甚怪哉!则知附和者甚众,委于名人之推奖而不敢出己见,吾国艺术之衰,由是不敢出己见之精神,即可推知其末路为何若也!所谓悲哀者,孰而甚于是焉!夫国人弗知方家亦有误言,宋人东坡居士尝有诗曰: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东坡居士谩骂旭素书风之邪其一大家亦有误言甚或郭沫若、赵朴初、启功之辈识见偏颇亦合乎常理;其二宋人书风尚意旭素之壮美草书亦不合其时也。故书之美与时代之风亦相关矣!

余深究散之先生草书,一则曰其草书之境界非所谓草圣者也,又则曰其书为丑书之首,且启而败坏近代书风之尤者也,今分而论之如次:

散之先生为黄宾虹入室弟子世人尽知,今观散之绘画犹临习宾虹翁之习作焉,且深得黄老虚淡之境也,而李可染得其厚密之实景矣,黄老之成就非典籍不能述也故暂搁笔。

散之先生一直自称其诗人也(他自称诗第一),(又,好事者取散之诗集示今人钱仲联问佳否,钱氏摇首无语)书画从未以家自居,亦可知其修养尚好,吾斗胆论其人以其更高之标准推论矣。林散之先生亦尝自言:“我到六十岁后才学草书,有许多甘苦体会。没有写碑的底子,不会有成就”。

又,散之先生书法用笔忸怩作态情之不真笔之不力甚犹弱也,笔墨表面墨色丰满而用笔仅提和按诚非兼用婉转之法也。(亦有佳作可读,与大师尚有不足示也)

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之《古今书人优劣评》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萧子云书如——荆轲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清人蒋和《书法正宗》中言,字无一笔可以不用力,无一法可以不用力即牵丝使转亦皆有力。

清人朱和羹《临池心解》偏锋正锋之说,古来无之。无论右军不废偏锋。即旭素草书,时有一二,苏黄则全用。文待诏视京兆亦时借以取态,何损耶?

陆俨少于《山水画刍议》亦言,自古大家,从未有过没有灵气的,不过各有各的灵气。我们知道灵气又曰鲜头,凡是好吃的东西,皆有鲜头,鱼有鱼之鲜头,肉有肉之鲜头,同为鲜头,


而各不相同也,其间有厚薄清醇之别。但有怪味之鲜头,亦所不取,犹如脍炙,人所同嗜。故大家笔墨,其鲜头,亦即灵气也,亦是无怪味矣。

又,黄宾虹亦论,丹青炫耀,描头画角,舔纸濡墨,气息卑俗;任意纵横,一味霸悍,不亲风雅,气息恶劣。

援引诸贤文段皆示书法之用笔需全力赴之而不可无力描绘,又,书法用笔之正锋或偏锋绝非关键耳。亦知大家之灵气即有别于众又不可无怪味焉,与散之先生一味强言中锋之要亦有出入也。

自古草书之美犹壮美是也,何者为壮美,雄壮之美也,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有语云,雄浑第一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豪放第十二观化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风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故余断言草书之美必具雄浑、劲健、豪放之格也,喻之与人必中青少年之时矣非古稀之年也。

林散之先生有数首诗云:

雨居二首(一)阴阴茆屋雨,五月独寒时。牛首春归早,横江客到迟。闭门怀响榻,揽步感长离。海岳销沉久,书成却寄谁。(二)江上蓬蒿满,平居兴不孤。课儿游侠传,报客大王书。野火照芳甸,春帆下故都。如何十年事,闲煞草衣儒。

归思

牛渚经年别,乌江此夜思。山川留素约,松竹待归时。鹤怯还巢冷,莺怜出谷迟。一窗风缓缓,吹我鬓成丝。

由其可晓,先生之性情,不出魏晋之陶潜再者亦不出禅宗与道家之境界也,以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为宗为趣者也,而草书之极致见之于颠张醉素,无不以壮美为格,颠张醉素之性情皆非以冲淡平和为本色,而皆能至于豪放之境界,以豪放之精神为姿态。豪放之境界为草书之本色,而散之先生则无此种豪放之精神也。豪放之精神为少年壮年人所宜易有,且怀素为出家之僧人却无心修禅,性情疏放,锐意草书,与太白鲁公诸名士为友,诚有悖于禅而喜酒好荤,其性格亦绝非禅之虚静也。素之佳作《自叙帖》亦为其壮年为之。怀素晚年之作已趋淡逸,鲜有佳作为世人晓,即有之亦多争议耳。

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此即为豪爽放达之辈此亦常至天人合一之境界也,豪爽之人必行大礼不拘细谨也,此辈亦必以气盛矣,孟子云:“吾善养浩然之气”,艺术之浩然之气即如吴道玄三百里嘉陵江一挥而就哉,岂容得描头画角刻画细谨为造物乎,豪气所至,笔才一二,象已应焉。安得至于选笔调墨,故作浓淡墨之装饰,西人康德云,即为众人所称做装饰之物,其非内在属于对象之全体表象作为其组成要素,而仅外在作为增添物以增加欣赏者之快感,其之增加快感仍仅假其形式耳,诸如画幅之框……用其刺激以示画幅与人赞赏:然其亦唤作虚饰,进而破坏真正之美也。散之先生之笔墨枯而淡,虚而灵以求笔墨之殊意,而不能以行气如虹、走云连风之气,吞吐大荒、万象在旁之势为其草书,故其草书实非真正上乘之草书也。吾国书法史中历代草书大家无不具豪放雄壮之


气态乎?张旭、怀素、黄庭坚、文征明、徐渭、王铎(亦是林散之先生推崇草书成就自唐以后之第一人也)现代毛泽东主席诗书极具豪放雄健之美也。

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云:“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若无此种豪放热烈之情与盛大沛然之气援与书,断不能至于此境界也!况散之先生以诗人自居,又擅丹青几于同而为之,以散之先生之状态,其不能至于草书之最高境界亦非难晓也,艺术固以性情为佳事,然性情不过仅为艺术之初境态而非终境界,若论终境界者,其唯人格乎!费希尔认为,观念愈高,含的美愈多。观念的最高形式是人格,故最高之艺术必以最高之人格为对象之事物。有人格故有精力、激情、气蕴,而此理想又无乎不与世俗之现实民生为无一丝一毫之隔膜,以散之先生晚年之状态,其不能即亦晓也!观其书,虽偶有纵横不拘,墨色变化多端而淋漓,然总呈为静逸之格,古之草书之佳者皆无此迹象者也,其书之形与神皆不能达豪放之精神境界矣,故余谓之其草书非真正之草书,亦非误其耳。

总而言之,后之书风之正之希望,首要即需评证诸如散之先生不实之大师之名声,亦即同类权威之迷信而人云亦云者也,而切实论其书之成就若何,否则丑书横行,众皆以为可任性情而为书,而弗知人格境界、精神境界、技法境界为何事,亦不知技近乎道也且大象无形,甚亦不知“无我之上之伟大人格”乃为文艺之最高境界也!否则新时期《皇帝新装》遍地上演,呜呼!与书与画与人皆一律也!愚之愚顽未足于颠倒是非服垢蔽以矫俗干名,诚为悉听方家之玉言而抛其砖也,亦仅为平等交流之自由耳!

【卞瑞,南京大学美术研究院、江苏农林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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