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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指迷
《乐府指迷》一卷,宋沈义父撰。义父字伯时,履贯未详。前有自题, 称壬寅秋,始识静翁於泽滨。癸卯,识梦窗,暇日相与唱酬。案壬寅、癸卯 为淳祐二年、三年,则理宗时人也。元人跋陆辅之词旨,尝引此书。然篇页 寥寥,不能成帙,故世无单行之本。此本附刻陈耀文《花草粹编》中,凡二 十八条。其论词以周邦彦为宗,持论多为中理。惟谓两人名不可对使,如庾 信愁多、江淹恨极之类,颇失之拘。又谓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须 用章台、瀋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箸等字,说发须用绿云 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 亦非确论。至所谓去声字最要紧,及平声字可用入声字替,上声字不可用入 声字替一条,则剖析微芒,最为精核。《万树词律》实祖其说。又谓古曲谱 多有异同,至一腔有两三字多少者,或句法长短不等。盖被教师改换,亦有 嚓唱一家多添了字云云。乃知宋词亦不尽协律,歌者不免增减。《万树词律》 所谓曲有衬字,词无衬字之说。尚为未究其变也。
余自幼好吟诗。壬寅秋,始识静翁于泽滨。癸卯,识 梦
窗。暇日相与倡酬,率多填词,因讲论作词之法。然后知词之作难于诗。 盖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之体。用 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 意。思此,则知所以为难。子侄辈往往求其法于余,姑以得之所闻,条列下 方。观于此,则思过半矣。 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且 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 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也。学者看词,当以周词集解为冠。 康伯可、 柳耆卿音律甚协,句法亦多有好处。然未免有鄙俗语。 姜白石清劲知音, 亦未免有生硬处。梦窗深得清真之妙。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可晓。 施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声无舛误。读唐诗多,故语雅澹。间有些俗气,盖 亦渐染教坊之习故也。亦有起句不紧切处。 孙花翁有好词,亦善运意。但 雅正中忽有一两句市井句,可惜。 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不可泛入闲事, 方入主意。咏物尤不可泛。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方能发起别意。然不 可太野,走了原意。 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尾最好。如 清真之“断肠院落,—帘风絮”,又“掩重关,?城钟鼓”之类是也。或以 情结尾亦好。往往轻而露,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又云: “万魂凝想鸳侣”之类,便无意思,亦是词家病,却不可学也。 如咏物, 须时时提调,
觉不可晓,须用一两件事印证方可。如清真咏梨花《水龙吟》, 第三第四句,引用“樊川”、“露关”事。又“深闭门”及“一枝带雨”事。 觉后段太宽,又用“玉容”事,方表得梨花。若全篇只说花之白,则是凡白 花皆可用,如何见得是梨花。 要求字面,当看温飞卿、李长吉、李商隐及 唐人诸家诗句中字面好而不俗者,采摘用之。即如《花间集》小词,亦多好 句。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 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霸岸”等字。又咏书,如 日“银钩空满”,便是书字了,不必更说书字。“玉?双垂”,便是泪了, 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 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往往浅学俗流,多不 晓此妙用,指为不分晓,乃欲直捷说破,却是赚人与耍曲矣。如说情,不可 太露。 遇两句可作对,便须对。短句须翦裁齐整。遇长句须放婉曲,不可 生硬。押韵不必尽有出处,但不可杜撰。若只用出处押韵,却恐窒塞。 腔 律岂必人人皆能按箫填谱,但看句中用去声字最为紧要。然后更将古知音人 曲,一腔三两只参订,如都用去声,亦必用去声。其次如平声,却用得入声 字替。上声字最不可用去声字替。不可以上去入,尽道是侧声,便用得,更 须调停参订用之。古曲亦有拗音,盖被句法中字面所拘牵,今歌者亦以为碍。 如《尾犯》之用“全玉珠珍博”,全字当用去声字。如《绛都》春之用“游 人月下归来”,游字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 前辈好词甚多,往往不协律腔, 所以无人唱。如奏楼楚馆所歌之词,多是教坊乐工及市井做赚人所作,只缘 音律不差,故多唱之。求其下语用字,全不可读。甚至咏月却说雨,咏春却 说秋。如《花心动》一词,人目之为一年景。又一词之中,颠倒重复,如
《曲游春》云:“脸薄难藏泪。”过云:“哭得浑无气九”结又云:“满 袖啼红。”如此甚多,乃大病也。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类,亦须略用 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然多流淫艳之语,当自斟酌。如只直咏花卉,而不 着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所以为难。又有直为情赋曲者,尤宜宛转回互 可也。如怎字、恁字、奈字、这字、你字之类,虽是词家语,亦不可多用, 亦宜斟酌,不得已而用之。 腔子多有句上合用虚字,如嗟字、奈字、况字、 更字、又字、料字、想字、正字、甚字,用之不妨。如一词中两三次用之, 便不好,谓之空头字。不若径用一静字,顶上道下来,句法又健,然不可多 用。 近时词人,多不详看古曲下句命意处,但随俗念过便了。如柳词《木 兰花慢》云:“拆桐花烂漫。”此正是第一句,不用空头字在上,故用拆字, 言开了桐花烂漫也。有人不晓此意,乃云:此花名为拆桐,于词中云开到拆 桐花,开了又拆,此何意也。 近世作词者,不晓音律,乃故为豪放不羁之 语,遂借东坡、稼轩诸贤自诿。诸贤之词,固豪放矣,
不豪放处,未尝不? 律也。如东坡之《哨遍》、杨花《水龙吟》,稼轩之《摸鱼儿》之类,则知 诸贤非不能也。 寿曲最难作,切宜戒寿酒、寿香、老人星、千春百岁之类。 须打破旧曲规模,只形容当人事业才能,隐然有祝颂之意方好。 词中用事 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如, 彭泽归来。《宴清都》云:“庾信愁多,江淹恨极。”《西平乐》云:“东 陵晦鹹”云:“兰成憔悴,卫壬介清羸。”《过奏楼》云:“才减江淹,情 伤荀倩。”之类是也。 古曲谱多有异同,至一腔有两三字多少者,或句法 长短不等者,盖被教师改换。亦有瞟唱一家,多添了字。吾辈只当以古雅为 主,如有0票唱之腔不必作。且必以清真及诸家目前好腔为先可也。 词中多 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 而不押。如《木兰花》云:“倾城。尽寻胜去。”城字是韵。又如《满庭芳》 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其他皆可类晓。又如《西 江月》起头押平声韵,第二第四就平声切去,押侧声韵。如平声押东字,侧 声须押董字、冻字韵方可。有人随意押入他韵,尤可笑。 词腔谓之均,均 即韵也。 作大词,先须立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第一要起得好,中间只 铺叙,过处要清新。最紧是末句,须是有一好出场方妙。作小词只要些新意, 不可太高远,却易得古人句,同一要练句。初赋词,且先将熟腔易唱者填了, 却逐一点勘,替去生硬及平侧不顺之字。久久自熟,便觉拗者少,全在推敲 吟嚼之功也。 咏物词,最忌说出题字。如清真梨花及柳,何曾说出一个梨、 柳字。梅川不免犯此戒,如“月上海棠咏月出”,两个月字,便觉浅露。他 如周草窗诸人,多有此病,宜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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