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波德莱尔的一点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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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

看波德莱尔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 这是一部能打动人的影片，却不好说打动我们的是什么东西，里面没有英雄史诗也没有浪漫爱情，主题不是人道主义关怀，也不是美好的东西被命运打碎引人落泪（当然也有人把结尾理解成这样）。或许主人公的奇怪名字给出了启示，1900，那是20世纪的起始年。20世纪是个什么样的世纪？那是技术文明突飞猛进，充满巨大变革的世纪。而激烈的变革引发的世界大战让人回首起来更是唏嘘不已。在此背景下，20世纪主流的思想是存在主义。存在主义强调的是人的生存的孤独性、虚无性和荒谬性，而这部影片里也正强调了这些东西。如果观众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了体认，或被模糊地触摸到了，自然会被影片所感动。

主人公的孤独是天生的，因为他是一名弃婴，而且是漂泊在海上轮船里的弃婴。靠这样一个设定，就省去了哲学家们必须使用的冗长论证，使其直接就孤独了。在这部通俗版的存在主义电影里，有不少热闹的感官性情节，使观众看起来兴奋一下，至少不困。这些热闹反而更加反衬出主人公的孤独来，正如安静乡村的人不容易孤独而喧嚣大城市里的人更容易孤独一样。1900曾跑到电话接线室里随便找个陆地上的人想聊点什么，可见其孤独状态。他唯一的一次尝试上岸去寻找心目中的伴侣，也是为了摆脱孤独。最终他放弃了上岸，掉头回到船上，并在沉默了几个月后，从此安于自己孤独的生活。这是为什么呢？正如结尾他对副主人公的告白中所示，是因为他站在梯子上感受到了强烈的虚无，而且陆地式的虚无要比海洋式的虚无更让人害怕。

他宁死不下船的这个选择有点心理强迫症的感觉，即使有了结尾的告白，这个情节看起来也有些荒诞。我看影片时想如果是我，至少应该下船去生活一段时间，如果不适应的话，再找条新船继续以前的生活不就可以了。也许没有点心理强迫症，只有圆滑的现实智慧，也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吧。也许1900要用自己的荒谬选择来对抗现实世界的荒谬。 1900是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他具有艺术家必备的素质：心智超群，极度敏感，洞察心理，出色的表达技巧，且是个跳出局外的人。从他墙上贴的照片里可以看到他与爱因斯坦合奏过，与弗洛伊德等人合过影。能与这些大师惺惺相惜，可见其心智之超群。他的极度敏感和内向让他在唯一的一次浪漫邂逅中最终没有抓住机会。他洞察不同人心理的能力在他的弹奏中展示给了副主人公。出色的演奏技术在与爵士之王的PK中得以展示。自始至终，他保持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这样才能有独特的视角。

存在主义虽然对人的存在做了如此悲观性的反思，但存在主义者对艺术却是极为推崇的，有点救命稻草的感觉。用海德格尔的话，艺术通过照亮大地建立一个世界。1900正是通过自己的艺术建立了一个世界。所以我们大可不必为他的选择感到可惜，因为他只有通过艺术拯救自己，这一点跟《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有点相像。让他扔掉这根稻草，跑到喧嚣的陆地上来生活，也许是一种沉沦。

题外话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强调 人是多种多样的，但有一种人，他们生来就为世界与时代的殉道者；他们的想象超出一切我们所知道、所常习的所谓法律与秩序之外；他们那样迷醉于出世之美的幻影，以至于把现世的美仅仅当作死人面上的一点肮脏；他们用了那样的热情去恋爱上帝，以至于不能不为了上帝的荣誉而赞美罪恶，而诅咒他的名，使一切宗派和信条都从此消灭；他们在一切终究不免于死的美爱底下看到不可见的蛆虫蚕食着希冀和欲望，如同蚕食着美丽的、会死灭的肉体；他们是善的，同时也是恶的；并且因为他们灵魂里的善性和恶性在近代人纤巧、创痛的肉体中找到了完备的工具，所以不仅欲求着现世所不能包容的、更其锐利的快乐，更欲求着现实所不能包容的、更其不能忍耐的痛楚；更因为他创痛的心反抗、创痛着他的灵魂，所以他们都变成了唯物主义者。


查理波德莱尔就是这种人中间的一个。他的艺术是他颓废的表现。研究他的艺术就是去了解这变更了世界的文学趋势与它复杂的运动，这运动被马拉美称为“庙宇中帐幕的动乱”，尤其使诗变成今日的样子，变成用于表现情绪的灵巧工具。

波德莱尔的一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疲劳的牺牲者。这种疲劳不是人生的疲劳，是生活的疲劳，是在用尽了一切情绪而再没有新的东西贡献出来的世界中继续去工作，去受难的疲劳。但是因为他是一个艺术家，所以他对于人生的复仇就是光大一切人们继续想忘掉的忧愁。他的诗，很甜蜜地说出腐败与死，而且细话他们坟墓的秘密到美的耳朵内。他所描写的男子是月光用了她自己的空幻所触过的人；是那些爱好广大的不可控制的海，那四无迹岸和汪洋千万顷的水的人，是那些爱好他们所没有到过的地方和他们从来所没有知道过的妇女的人。而他所描写的女子是暧昧的妓女，她的美丽是罪恶的变形，她在肉体的完全之下遮盖她的灵魂的丑恶。他爱他们而又不爱他们。他们是残酷的，是怠惰的而且是充满着怪癖的。他们被异国的香薰着。他们睡在六弦琴的声音上，或是抑郁地在阴影中间（只有他看到这是死的阴影）摇动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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