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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千年一跪——我看西安跪诗
在浩如烟海的茫茫网络中,一条不起眼的信息吸引了我。当我第一眼与它相对时,我的心灵为之一震,是颤抖,是惊讶,是感动,颤抖惊讶感动之余,却带着一股悲凉,甚至是悲切的感伤。四个字:西安跪诗。
下跪,是多么严肃、神圣甚至带着宗教仪式和意味的词,作为一个中国人,这个词背后,又带着多少屈辱、无奈,而今,又掺杂了多少愚昧、表演和闹剧丑剧。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向多少人下过跪,又有多少人,为了多少目的下过跪,为金钱,为利益,又或者是迫不得已。文革时,有多少人被迫下跪,受尽凌辱;而今,又有多少小丑,做下跪的表演。一个诗人,向另外一个诗人下跪,在我的阅读和耳闻经验内,从未有过。于是,我决定,打开它,看看它到底是一场丑剧,一场恶俗的表演,还是一曲高贵的音乐。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即便它是前者。
我几乎是一口气、压制着澎湃激动的心,把它读完。读毕,唏嘘感慨不已,无论是就事件本身,还是当事的两位诗人,我都忍不住要说几句话。对于年轻的诗人小招,我惊讶于他的文字能力,他的公告,可以说写得风骨凛然,这个时代,居然潜伏着如此天才。此人不入文学史,天理难容。
作为一个诗歌大国,在当今,诗人和诗歌,已经被忽视、和沦落到了什么地步?在铜臭泛滥的时代,历数近20年进入公众视野的诗歌事件,有多少?只有海子的卧轨,和顾城自杀。如此优秀的诗人,居然只能死,才能唤起时代、社会和大众的关注。并且,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商业因素。剩下的,就是在公众场合突然脱裤子等拙劣表演,以及“梨花体”之类的不入流的、甚至根本称不上是诗的“诗”。如今,诗人小招向诗人伊沙下跪,是对诗歌的致敬和尊重,是为中国诗人这一群体宣告尊严;选择在西安,用意很明显,是在诗歌盛唐的古都长安,对自古以来中国的诗人和诗歌致敬。被迫向皇帝下跪,古往今来屡见不鲜,但是,自愿地向一位诗人下跪,前无古人,并且,必将做为佳话,流传后世。
西安跪诗的对象,诗人伊沙,只是诗人群体的代表,并且,本人并未到场。整个事件,也并非他策划,也并未征求其意见和与之商讨。如果有,那就是造神,有辱这一事件的纯洁。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我们看到:西安现场的图片中,诗人小招的这一跪,是如此不卑不亢,如此大义凛然,如此英姿飒爽,如此颠覆了人们眼中下跪的形象和心中对于下跪的理解。虽然,在我个人的阅读体验中,伊沙的诗很一般,北岛、芒克、海子、顾城,才是我眼中现代汉语诗歌的良好写作者。
诗人小招的西安一跪,是对诗歌盛唐的缅怀、瞻仰和呼唤回归。自胡适《尝试集》尝试白话诗以来,这100多年来,因为传统的流失,汉语诗歌遭受了严重的凌辱、破坏。尤其是近些年来,泥沙俱下,脏字、恶语充斥诗歌,严重败坏了汉语诗歌和中国诗人在大众中的地位和形象,诗人沦落成地痞、流氓。放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诗人小招的西安一跪,更是凸显了其积极意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才是美好的、健康的、有气量的、有骨气的汉语诗歌,而不是在公交车上亵渎妇女还理直气壮洋洋得意。
有史以来,中国诗人遭受了多少凌辱、白眼和非人待遇?屈子放逐、投河汨罗;苏子乌台诗案,流方海南;“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血淋淋的文字狱、惨案。而西安跪诗,为诗人挽回了尊严,也是对中国诗人和中国诗歌的忏悔、反思。 对于“西安跪诗”,我也用四个字为它下一个定语:千年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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