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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陶渊明”
是中国史上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他的以“醉人”的语态或指责是非颠倒、毁誉雷同的上流社会;或反映仕途的险恶;或表现诗人退出官场后怡然陶醉的心情;或表现诗人在困顿中的牢骚不平!
陶渊明,钟推其为“隐逸诗人之宗”,苏东坡赞美陶诗“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把他推向了一个新高度,使其拥有了近乎神性的光辉。可这种标榜本身,也正是将陶渊明有意无意符号化之始。重重误读之下,那个饱经忧患却日益饱满的鲜活肉身不见了,只剩下一具缩略风干了的文化木乃伊,躺在博物馆里,接受众口一词的赞誉。渊明是一部丰厚的大书,我们不能把他读薄了。这其中,对陶渊明的误读主要有二。 是“隐”?是“归”?
古今论道陶渊明,似乎都离不开“隐逸”二字。不知怎么,越读他,却越觉得“隐逸”二字不够确当。比如《饮酒》,我们不要带着快意直奔“采菊”而去。而要细细品读他的那些不那么出名的,看看其中有没有被忽略了的细节和信息?
《饮酒》伊始,渊明便夸示自己的静好:“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人境”,也即人多聚居的地方。渊明辞官之后,并没有把自己藏起来,他与官员僧侣亲朋旧知都有坦然往来。
“而无车马喧”,很多人误读,以为他与门外世界疏远淡泊。其实不是。他喜欢热闹,喜欢富有人情味的世俗生活。“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用我们今天的话说,渊明的饭局很多,不是别人请他,就是他请别人。《五柳先生传》里也有他与友人们的交游场景。是什么人出门,才有“车马喧”的富贵排场呢,一定是令他愤然辞官的督邮那一类耀武扬威的家伙。没有了这种人的扰攘,日子真是清净自在。
少壮时,渊明有过“猛志逸四海,翮思远”的豪迈之思,对官场亦有着知识分子的天然想象。因此他“投耒去学仕”,十三年里,五次学做官。可见,他曾经想在官场上实现济世的理想,却都失败了。生逢乱世,兵戈扰攘,他空有一身的抱负,却找不着价值观的对应点。前人说他“隐”,当然是对应着他曾经的“仕”。可渊明辞彭泽令,与同为“浔阳三隐”的刘遗民辞柴桑令,去向到底是不同的。渊明归向了“人境”,倦鸟归旧林,他回的是实实在在的家。刘柴桑却跑去庐山,真正隐了起来,那儿却是“仙境”!
去,还是留?他一定犹豫过,挣扎过的,所以他写诗责备也催促自己:“田园将芜胡不归?”他甚至等不及天亮,“敛裳宵逝”。摆脱了官场的羁绊,他文思泉涌,连作《归园田居》五首。渊明之“归”,不仅是归家,更是精神的归根,是一个人的心神合一。他的脚下,是厚重的黄土层。
渊明似乎特别偏爱“归”字。不仅有《归去来兮辞》,声声问责自己“胡不归”;又有《归园田居》五首;他学《》,又作《归鸟》诗四首。其中的“翼翼归鸟”,不正是他自己?因此,他不是“隐”,是“归”。
再说说“逸”。人们似乎只愿意记住陶渊明句子里的诗意,却忘记了,归园田居的日子,总体上过得并不安逸。归来后不久,家里就出了一桩大事,房子失火,勉力经营的殷实小家,转眼成了灰烬。一大群儿女,“幼而饥寒”,张着小嘴大声喊饿。渊明跺跺脚,拄杖就走。他是要躲避现实,一“隐”了之吗?不是。他去外乡行乞,为孩子们讨口吃的。可要饭也需要本事的,得能说会道,渊明哪是那块料。“饥来驱我去,不知何竞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肯定是乞食不顺利,不然不会走那么远。终于看到一户人家,敲开了门,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去。
你不由惊叹渊明的坦荡和真实。他“真”到了透明的地步,一点不为自己留余地。沦落至此,很多人是羞于向外人道的。他却不后悔不回避不怨尤,艰难而努力地尽着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
我们从小就熟知《檀弓》饿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以为是志气。渊明却很不同意:“常善粥者心,深恨蒙袂非;嗟来何足吝?徒没空自遗。”有人愿意施舍,有人愿意受施,这没什么不妥,总比饿死人强得多。渊明被尊为“靖节先生”,但他一生不讲大道理,也不空谈操守,他只是从人性的角度,说出心中最朴实的想法。因此,朱光潜说他一生“忧愤”,却“胸襟高超而不唱高调”,“近人情”。
所以,我们与其说渊明“隐逸”,不如说他“归真”。 白璧微瑕?至情至性?
对于陶渊明的《闲情赋》,至今打着口水仗。
与《》所获得的崇高地位相比,渊明的《闲情赋》显然是被长期遮蔽的一篇好文章。道学家们读《闲情赋》,读出一脸绯红,贪婪读完,却又赶苍蝇似的,连声说不好不好。有些人却正色到:浅薄!渊明此赋意在讽,而非劝。 《闲情赋》到底是怎样一篇文章?
“愿在衣而为领,愿在裳而为带,愿在发而为泽,愿在眉而为黛,愿在莞而为席,愿在丝而为履,愿在昼而为影,愿在夜而为烛……”诗人爱上了一个姑娘,为她神魂颠倒,他多么想成为她衣上的领、地上的影,或者是她头上的膏泽、脚上的丝鞋、床头的蜡烛、身下的凉席、手中的竹扇、窗下的桐琴……这爱情,来得太浓太痴,令人心惊肉跳。
后人评注,多对《闲情赋》持“无深意”之说,草草搪塞了之,苏轼为渊明开脱,“如《国风》,好色而不淫”。清人方东树则抨击此赋“轻薄淫亵,最误子弟”。
是也非也,其实都是在误读。
陶渊明作《闲情赋》,是学张衡《定情赋》和蔡邕《静情赋》,却没人非议张衡、蔡邕!此类赋体还有很多,《止欲赋》、《闲邪赋》、《正情赋》、《静思赋》……也都没人吭声,却为什么独独觉得陶渊明不合适不应该不可以? 综观上述多篇此类赋文,其篇名第一字,如“定”、“静”、“止”、“正”等,皆作动词之用。如此一来,多情公子个个就又都摇身成了君子人也。这也是儒家正统文学观念的必然。其实渊明说自己是学张、蔡而作《闲情赋》,其“闲”字,亦必作动词理解,如《周易》里的“闲邪以存其诚”,此“闲”,“防也”。可见,《闲情赋》之“闲”,绝非“闲情逸致”之意,而取其“防范”之说。青年陶渊明并非登徒子,他的爱情狂想还是“收”了回来的。他似乎早料到了后世的闲言碎语。可他忘了,爱从来都难脱“百劝而无一讽”的指摘的。
但为什么一定要“讽”呢?步入晚年之后,“人淡如菊”的陶渊明,早年竟有过如此浓烈炽热的`爱情想象,当更值得我们珍惜才是。《闲情赋》分明是一座文化大山的精神端倪,是一条文化长河的源头水流。而在各种人生遭际的锤炼之下,这可贵的情感种子,终于破土萌发,使渊明成为了一名厚实深广至性至情之人。
而陶渊明之所以成为陶渊明,在于他不仅有爱情亲情,还有对世人普遍的同情。渊明在外做官,曾给家里派去一名帮工,却不忘写信叮嘱家人:“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他痛恨官场上的势利眼,无论贫富贵贱,都是父母的孩子吧,生来当平等。“落地成兄弟,何必骨肉亲。”渊明伟大!他有着一颗至性至情之心。
他既有如此深广的同情心,《桃花源记》也就成了必然。他多么希望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没有战乱饥馑,处处芳草鲜美,屋舍俨然,黄发垂,怡然自得……朱光潜怜惜陶渊明,说他书生弱质,“进不足以谋国,退不足以谋生”。这话大错。渊明一生最大的成就,不在为官放了多少赈,修缮了多少城廓,他是为世人在精神上建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理想国”,让现实悲哀的人们在那里寄放他们对明天的希望。谁说他没有大济苍生的能力?济,既可以是一个人对现实世界的诸般努力,也可以是吮毫管对精神世界的塑造支撑。“桃花源”并不虚幻,它为后世提供了强大的精神之“源”,幽深的文化之“源”。这更是一种整体的救赎,是真正的“大”济苍生。
渊明一点不文弱,其“理想国”所喷发的精神力量,敌得过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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