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定伯捉鬼》到底该怎么读

2023-02-08 08:01:09   文档大全网     [ 字体: ] [ 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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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定伯捉鬼》到底该怎么读

湖北省教研室 秦训刚

《宋定伯捉鬼》进入人教版初中语文课本以来,对其主题、人物及阅读价值的理解大体一致:这个故事“寄寓着人能战胜邪恶的思想”“作品的主题显然是宣扬不怕鬼敢捉鬼制服鬼”,宋定伯是智勇兼备的“少年英雄形象”“阅读此文,可以认识到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的重要性”(均见人教版《教师教学用书》。有关刊物的分析文章或教案亦云。)这样的解读,不能不令人疑惑。

认为《宋定伯捉鬼》“寄寓着人能战胜邪恶的思想”那么宋定伯所捉之鬼就应该是“邪恶”的化身或者象征了,可事实并非如此。这只鬼晚上初遇少年宋定伯,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去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毫不怀疑对方诈称“我亦鬼”的欺诳行为。定伯身体有重量,涉水有声,都是“非鬼”的重大嫌疑,其谎言也有明显漏洞。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鬼不仅不加根究,而且将其核心机密——“畏忌人唾”也毫无戒心地吐露出来。尤其是在为“人”所算计,哀求呼告,为鬼而不可得的情况下,居然变成一只温顺的“羊”,任人处置。显而易见,读者面前的这只鬼形貌不恶,胸无机诈,诚实天真,与“人”为善。它的不幸遭遇和所担当的患难也正是其性情善良的明证。它不是《画皮》中的恶鬼,也不是金箍棒下的妖魔。所谓“邪恶”者,从何谈起?

既然如此,那位定伯小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捉”而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原来,“捉”的目的是“卖”。鬼透露要去市场时,定伯就下定了捉的决心。与鬼同行,不厌其诈,用心可谓良苦。卖了那只可怜的“羊”以后,“恐其变化”“唾之”,把钱弄到手,这才满足的去了。需要说明的是,这则志怪有个结尾,选入课文时被删去了。原文是:“当时有言(一本作‘当时石崇有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这个结尾可视作当时人对故事“思想意义”的评价,其为人所乐道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功利行为。如果这话果真出自石崇之口,就更能说明这一点。追踪晋宋志怪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有一则故事(亦见人教版教科书该课练习三)也可佐证。故事说有个名叫姜三莽的人,听说定伯卖鬼得钱的事,非常高兴。于是挺棍执绳,巡行坟墓间,打算“夜缚一鬼,唾使变羊”,以“供一日之酒肉资”。纪昀的这则笔记无疑包含着古人对《宋定伯捉鬼》价值取向的理解。因此,这篇志怪小说的标题,有的点校本作“宋定伯卖鬼”(或只作“宋定伯”“卖”比“捉”更符合原意。这样看来,宋定伯其人至少不值得称道。从技术性思维角度看,他能化无害之鬼为有利之羊,原无可厚非;若以原则性思维看,是不是有利欲熏心的嫌疑?是不是存在由此而生的性格缺陷——狡黠、善设罗网、于心计、毫无恻隐之心?以为宋定伯是一个“有胆有识、善于谋略、勇于捉鬼的少年英雄形象”是不是无稽之谈?只有一点,这孩子胆大,鬼都不怕,倒是事实。但也不能过分夸奖,因为幸亏那只鬼行为良善,能成人之美;如果是匹恶鬼,在热闹的贸易市场一变而为老虎,那可就惨了!看来鼓励“不怕鬼”,怂恿人(尤其是孩子)“敢捉鬼制服鬼”,还要视情况而定,否则,有悖于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至于“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的重要性”如何通过“阅读此文”来“认识”,论者皆语焉不详。辩证唯物主义体系与此文似乎有联系的可能是:世界是物质的,没有离开物质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力量;所以“鬼”是没有的。可是课文把鬼描绘得活龙活现,实实在在,能与人同行、对话、“互助”和被诱骗、被擒捉、被出卖,怎么见得出“没有”?人可以从鬼身上获利,如何看得出无鬼的“重要性”?可见,仅从课文的内容而言,上述说法亦属游谈无根。

然而,笔者并不是要证明这篇志怪毫无价值,更不打算是鬼而非人,作翻案文章;而是要说明流行的解读是囿于定势思维、不符合文本实际的想当然,而这正是长期以来语文阅读


教学的顽症。其实《宋定伯捉(?)鬼》是一篇浅显的文言文,借助注释,学生容易读懂,也能够自主体验。如果要做一点理解评价的工作则必须了解作者及其时代,接触谈神说鬼历史文化现象。

《搜神记》的作者干宝生活在“张皇鬼神,称道灵异”的时代,他的书是时代的产物,其编撰意图为“发神道之不诬”“神道”即鬼神之道;“不诬”者,真实不虚之谓也。干宝先生追求俗尚,确信有鬼神。他“搜奇记逸”,像现在小报新闻那样去采集和写作,像记人间常事那样记鬼神灵异,自认为没有真实不真实的区别。今天看来,《搜神记》中的作品尽管都是写鬼怪神异,并由于题材性质不同,往往表现出不同的意义,如善善恶恶、恩仇是非等等,但是大多数是“为赏心而作”(鲁迅语),以娱乐为目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并无微言大义。《宋定伯》就是一例。它不在表现人或者鬼的是非善恶、智愚贤不肖,而在证明世间有鬼,有活鬼。你看有一个小孩,夜间捉住一鬼,还变卖了“千五”钱。真实、好玩。所以当时以为奇谈而流传,今天读来仍然有趣。人教版教科书的文前提示认为“有滑稽意味”确实如此。笔者接触初一学生,谈及此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心一笑,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赏心”“好玩”的价值何在?它说明志怪之作离事实的距离远了,离实用目的远了,而成为一种事实上的艺术活动,具有小说的创作态度。它有意无意地虚构出生动的形象和戏剧性情节,从而成为审美对象,应该当作小说来读。事实上“鬼文化”作为一种历史文化产,具有认识意义和审美作用。《宋定伯》恰恰应作为这方面的文学现象来了解才有价值。如果想进行无神论教育由此入手也顺理成章:鬼怪作为一种文化,是人创造出来的,是人这种高级物质形态的属性,并非某种独立的精神力量。简言之,“鬼”是人想出来的,世间本无什么“鬼”物。从这样的角度才有望进行符合文本实际 的、有根有据的、有说服力的辩证唯物主义教育把一种文化现象放到特定的历史背景中去认识它,把握它,这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精神。不从文化层面上去引导理解和积累,只让学生去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之类的问题,就难以真正发挥语文课的教育功能。语文阅读教学是培养学生健全人格的重要途径,“全”和“健”不能分割。阅读是一种广泛的文化接触、交际和积累,贵在从文本的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探究,而不是为既定的观念寻找寄托物。如果我们在阅读教学中习惯于类型化思维,执着一念,对问题不作具体的分析,就很可能走向与培养创新精神背道而驰的形而上学和教条主义。

(原载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0110期,语文世界》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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