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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日语主语省略背后的哲学理念与美学意识
作者:张哲瑄
来源:《青年文学家》2017年第02期
摘 要:“主语省略”虽然不为日语独有,但却是日语的一个显著的特点。本文从文学实例出发,结合哲学语言学思想对日语主语省略背后隐藏的哲学理念与美学意识进行探讨和挖掘,并且从汉、日、英语的对比分析中总结出日语主语省略的独特之处。 关键词:主语省略;语言对比;哲学;美学;日语特点
作者简介:张哲瑄(1990.2-),男,汉族,辽宁营口人,毕业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翻译硕士专业,研究方向为翻译学、对比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H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2--03 1.引言
主语省略可以说是日语的一个显著特点,虽然在汉语、英语中也有这种现象出现,比如“(天)下雨了”“(你)猜猜看”“(I) Don’t know”“(You) Get out”,但这些只不过是固定说法、惯用语或者在特定条件下使用的主语省略语句。相比之下日语的主语省略则更具普遍性和合理性,日语的主语一般以“Xは”或“Xが”两种形式提示,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自然的日语表达如“星が見える”、“声が聞こえる”这样的句子中并未出现所谓的“主语”,那么日语主语省略背后究竟隐藏着日本人怎样的哲学和美学意识呢,本文就以上两点展开讨论。 2.日语主语省略背后的哲学理念 2.1“自我中心视角”哲学理念
语言学家洪堡特(Humboldt)说:“语言从精神出发,再反作用于精神,这是我要考察的全部过程。”马克思和恩格斯也说过:“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由此可见一种语言反映了该民族的精神实质和逻辑思维,即该民族的哲学。日本是单民族国家,大和民族世代使用日语,所以他们的哲学思体系已经融入到日语中去,并且通过使用日语来反作用于自身的哲学理念。对非日语母语的外国人来说,理解日语的关键,在于正确理解其背后隐藏的哲学理念内涵。举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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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のうちに相違ないが、どこからはいっていいか、勝手口がなかった。(『潮』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号掲載)
这是一句非常浅显易懂的日语,然而对于操印欧语言的读者来说,读过一遍往往不得要领,头脑中往往闪过很多疑问,作出如下理解:某处有一座房子(或者几座)。这座房子跟别人家的房子没什么不同,或许是很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说话人在向着什么人发问。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进屋,可是却找不到入口,只能跳进去。这房子在此之前也没有后门。 正如现在解释学大师汉斯-乔治·加达默尔(Hans-George Gadamer)说过:“在一个特定的语言和文化传统中成长起来的人看世界,跟一个在其他传统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人看世界,其方法是不同的。”其实这句话的主语很明显的是“我”,即说话人。这反映了日语背后隐藏的一个重要哲学理念,即“自我中心视角”或曰“主观视角”。比如日语表示情感的形容词“うれしい”、“悲しい”等一般情况下只能用于说话人自述,不能用于描述他人。日语中很难出现纯客观性描述(限于科学论文、法律条例等),即不宜将自己视为旁观者,或将自己所见所闻进行“事不关己”型客观描述。所以日语主语“我”的省略,与其说说是语法上的功能,不如说是在这种“自我中心视角”的哲学背景下,言者默认“自身”为句子主视角,所言之物皆是自身“目之所见,耳之所及”。日本特色文体“俳句”最能反映这种以“自我中心视角”代替客观阐述的哲学理念,例如松尾芭蕉最具盛名的俳句: 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作者松尾芭蕉罗列了“古池”、“青蛙”这两个目之所见的“物象”,以及“水声”这耳之所及的“音象”,以自己的“视觉”和“听觉”来引领读者进入作者意图描绘的意境,引发读者的想象。由此可见“自我中心视角”是贯穿古今日语的哲学理念。
同理也表现在各种感觉和感情的表达上,比如“星が見える”,“声が聞こえる”等。原则上日语中的感觉和感情表达,只能是第一人称式的,像“星があなたに見える”这种表达是极不自然的。并且“星が見える”,“声が聞こえる”强调的并非是“星星”或“声音”的存在,而是强调言者自身的主观感觉,即“我”能够看到星星,“我”能够听到声音,是“自我中心视角”下的自身感觉。所以这种情况下“星が見える”是强调主观性,因而不能翻译成“A star is visible”这样的客观陈述句。同理可见于“うれしい”、“悲しい”等感情,所以日语中有关感觉和感情的表达默认为“自我中心视角”,自然也就不必强调主语的“我”。 2.2“听者责任”哲学理念
所谓“谈话”,必须建立在一个大的前提之上,那就是言者听者双方有共同的知识背景,或者说处于统一场景(包括物理空间、判断视角等)。在此基础上各种形式的语法、修辞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到交际效果。大量的同音词,频繁地省略(不限于主语,囿于篇幅,本文对日语省略不作深层讨论)使得日语成为高度依赖共有知识背景和统一谈话场景的语言,我们看如下一则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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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が家の玄関の飾り窓に蜂が上手に巣を作った。大騒ぎする私。「蜂の巣とって、とって」といったら、主人がカメラをもってきた。(『朝日新聞』平成二年八月十九日掲載) 虽然都有相同的知识背景(知道蜂巢为何物),但是由于不处于统一场景(判断视角不同,妻子害怕蜂巢,想要丈夫设法弄走(取る),可丈夫却理解为蜂巢新奇,要他拍照留念(撮る))。于是谈话就陷入“泥淖”,未能达到预期效果。由此可见日语是高度依赖“谈话场景”的语言,由于没法完全保障言者听者双方同时拥有共同的知识背景或处于统一场景场景,因此比起“客观描述”,日语更倾向于“主观陈述”。既然是主观陈述,那么毫无疑问主句即是说话人自身。说话人自身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说话,完全没有考虑到听话人是否能够理解。 美国学者约翰·辛斯(John Hinds)提出了谈话过程中“言者责任”(speaker-responsibility)和“听者责任”(listener-responsibility)这一对概念。即决定谈话是否成功的关键如果在于说话人一方,称之为“言者责任”,反之为“听者责任”。如前所述,受“自我中心视角”影响,且日语是高度依赖知识背景和统一场景的语言,言者往往不会特意为听者补充说明信息,谈话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完全取决于听者理解,所以可以称之为“听者责任”型语言。进一步分析,在“听者责任型”语言中,言者往往不会意识或者顾及到听者是否能够完全捕捉并理解自己的谈话信息,伴随而来的就是大量的省略,其中就包括具有标志性的“主语省略”。换言之,言者自认为听者已经跟自己具有相同的知识背景并处于统一场合(虽然有时听者并不能完全还原言者省略的信息),所以主語往往被当做已知信息,为避免赘述,常常被略去不谈。现举下面一则例子进行说明:
「お母さん、お母さん、シャボン玉の歌って面白いよね」 「えー、なにが?」
「どうしてシャボン玉飛ばすと、屋根まで飛んじゃうの?」(『朝日新聞』平成二年一月十四日掲載)
对于最后一句话,绝大多数汉语母语读者都会不假思索地理解为:吹起的肥皂泡泡,逐渐飘到了屋顶上。然而文中孩子的理解却是:为什么吹了肥皂泡泡,(我)就会飞到屋顶上呢?这是日语 “听者责任”的典型表现,吹肥皂泡(シャボン玉飛ばす)的主语当然是“我”,所以孩子理所当然地按照惯性思维把后半句飞到屋顶(屋根まで飛んじゃう)的主语当成是被省略的“我”,这样一来孩子没能正确理解原歌词的意思,引发了一场笑话。
反过来讲,如果句子中频繁出现“主语”,那么该句字就带有浓重的“洋腔”或“翻译腔”。我们来看下面一则例子:
A)服部は何よりも自分の体の臭いを嗅ぐ時に、自分が馬だの豚だのと大して違いはない状態に居ることを感じた。(略)けれども彼がその臭いを気にする間はまだ人間だった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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も知れないのだが、貧乏が彼を堕落させるにつれて、彼は次第にそれを忘れるように努め、なるべく獣の仲間になる修行をした。
B)服部は何よりも自分の体の臭いを嗅ぐ時に、馬だの豚だのと大して違いはない状態に居ることを感じた。(略)けれどもその臭いを気にする間はまだ人間だったかも知れないのだが、貧乏が彼を堕落させるにつれて、次第にそれを忘れるように努め、なるべく獣の仲間になる修行をした。
此段选自谷崎润一郎《文章读本》,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A文就明显不像是日本人写的,读起来感觉非常拗口,相对而言B文才是地地道道的日语。对于日语读者而言,原文的话题人物毫无疑问是“服部”,其后的描述都是围绕其展开,所以就没有必要重复提到,但是这条“承前蒙后的省略原则”却是操其他语言读者的“未知信息”,所以读起来难免心生疑窦,而作者却没有意识进行任何解释,这也印证了日语是“听者责任”型语言。 3.日语主语省略背后的美学意识 3.1“视角重合”的美学意识
我们先来看川端康成《雪国》中开头的名句: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的主语是什么呢。我们先来看一下英文版本的译文: The train came out of the long tunnel into the snow country. The earth lay white under the night sky. The train pulled up at a signal stop.(E. Seidensticker译)
以上译文可见Seidensticker不仅把“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的主语“train”(火车)补充出来,并且将原文“夜の底”这个空间范围转换为具体物象主语“earth”(大地),最后视角又回到火车上来,这样一句话之中读者的视角就来回转换了两次,仿佛从高空中俯瞰这个场景。这种将自身当做第三者来进行“客观描述”的表现手法也正是英语的特点。我们再来看两个版本的中文译文: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叶渭渠译)
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赫然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高慧勤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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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叶译还是高译,基本都保持了日语原文的行文风格,并没有补充出“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的主语,留给读者自行填补的遐想空间,事实上读罢此文,大部分读者都能意识到穿过隧道的主语是“火车”,虽然“火车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到了雪国”这样的表达方式也许更加符合汉语习惯,但是日语原文的这种“主语省略”的表达方式却蕴含着一种美学意识,即“视角重合”。“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并非客观视角的描述,而是作者以自己的内心去感受,或者说以自身的主观视角捕捉到的场景,并以此来引发读者的共鸣,使得读者感觉自己并不是从外部来对火车进行观察,而是仿佛与主人公并排而坐,以火车乘客的视角去体验——火车穿过漆黑狭长的隧道——突然视野豁然开朗——一片银白的世界呈现在眼前。这种“主语省略”的表达方式能起到牵引读者的心,跟读者“共享”自身视角的审美效果,即达到作者读者“视角重合”之美。
这种不依赖客观描述,使用富有临场感的主观叙述,自然不必特意指出主语,这种表达方式在对语言简练要求极为苛刻的俳句中也广为应用: 目には青葉山ほととぎす初鰹(山口素堂)
这是作者从视觉、听觉、味觉三位一体的主观感觉去进行描述,虽然看似简单的名词罗列,可是读者已经跟随者作者的视角,先是青叶山映入眼帘,随后耳边传来杜鹃啼鸣,最后品尝到初夏美味的鲣鱼。可以说日语这种“主语省略”表达方式正是日语读者与作者“视角重合”的美学意识侧面反映。
3.2 “主客合体”的美学意识 同样是《雪国》开头这句: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
这回我们把讨论的焦点放在进行描述的“主体”——主人公以及被描述的“客体”——火车这对概念上。参照英文译文,原本是描述火车穿过隧道,达到雪国后停车这么一番场景。而作者通过省略主语,使得原本看似客观的描述变为主观的陈述,即坐在火车中的主人公与火车成为了一个整体。这种寓“客体”于“主体”的叙述方式,即反映了日语主语省略背后的“主客合体”的美学意识。
再看“主客合体”在俳句中的表现: 岩鼻やここにも独り月の客(向井去来)
该俳句描述的是一个明月高照的夜晚,作者漫步寻觅一个赏月的佳地,突然发现一座突兀的岩石,正心中欢喜,走过去一看,已经有一位赏月客捷足先登。很明确,作者是“主体”,“赏月客”(月の客)是“客体”。然而根据松尾芭蕉的解释,此处的“赏月客”并不是指与作者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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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人,而是指作者向井去来自身,即所谓“主客合体”之美。松尾芭蕉在此处的解释也是颇为耐人寻味。 4.总结
综上所述,相比于其他语言而言,主语省略是日语一个显著特点,其背后隐藏着“自我中心视角”、“听者责任”哲学理念以及“视角重合”、“主客合体”的美学意识。“自我中心视角”反应出了日本人发言时倾向主观陈述的特点;“听者责任”则说明日语言者不会向听者提供额外信息,而任凭其自行理解。“视角重合”的美学意识为读者和作者之间夹起一座桥梁,将读者吸引至作者视角,达到身临其境的审美效果;“主客合体”则体现了日语独特的美感,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著, Seidensticker,E译. Snow Country[M]. New York: Knopf, 1981. [2]叶渭渠.川端康成文集[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3]森田良行.日本人の発想、日本語の表現――「私」の立場がことばを決める[M]. 東京:中公新書,1998.
[4]柳父章.近代日本語の思想――翻訳文体成立事情[M]. 東京:法政大学出版局,2004. [5]潘文国,谭慧敏.对比语言学:历史与哲学思考[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6]池上嘉彦.日本語と日本語論[M]. 東京:筑摩書房,2007. [7]刘宓庆.翻译与语言哲学[M]. 北京:中国對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 [8]川端康成著,高慧勤译.雪国[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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