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π,还是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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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π，还是背诗

作者：

来源：《润·文摘》2017年第01期

刚记事的时候，爹决定让我背点东西，锻炼记忆力。他问我，背π还是背诗？ 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派”，什么是诗。歪着头假装想了想，说，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爹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这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我摇头晃脑地背“春眠不觉晓”，背“蟑螂吃水清兮”，后来才知道那是“沧浪之水清兮”。

爹是中学语文老师，有一房间的书。我常溜进爹的书房乱翻。这一排是文艺理论，那一排是古典诗词，有一个大橱里都是些外国名字，从尼采、昆德拉到杜拉斯、阿赫玛托娃。我最喜欢书桌边上那一箱古典章回体小说，一本接一本读下去。林冲夜雪山神庙那段，我独忘不了林教头“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有一次家里吃白切牛肉，我偷偷藏了一块，半夜在被窝里偷偷地啃，一边遥想林教头的风姿。第二天一早人赃俱获，收获一顿暴打。 高考后，我封存了一箱闲书，打算老老实实当一个理科男。我做题，写实验报告，熬夜看欧冠，在教室后排昏睡，在喧嚣的小网吧亢奋地CS，肆意挥霍着大把大把的时光。每周一篇的随笔戛然而止，厚厚的一册摘抄本一笔勾销，都是些没用的玩意。

2007年夏天，我在陕北支教。没课的时候，我爬上高高的塬顶。天地苍茫，大风从鄂尔多斯高原浩荡南下，带着沙粒的质感。云朵在大地上投下影子，掠过千沟万壑。此地放羊的杨老汉喜欢讲古。他饶有兴致地告诉我，这一带向来是兵家重地，范仲淹打西夏，杜松将军打漠南蒙古，不知死了多少人。

无定河？我脱口而出，是那“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好久好久不背诗了，没想到它们还在，像多年不见的老情人，还是那么美丽。

支教结束后，我背上行囊，一路西行，去追逐那些唐诗中的地名。搭货车，坐摩托，蹭拖拉机，跟着转场的牧人骑过马。大漠孤烟，废墟落日，我行走在日复一日的苍凉里，想象着脚下的这条路，如何一次次被大雪覆盖，被风沙掩埋，被鲜血浸染。那些埋在心底的诗句，被一个个古老辉煌的名字唤醒：凉州、阳关、玉门关、居延、楼兰、走马川、丁零塞…… 二十五天后，我站在通往吉尔吉斯斯坦的吐尔尕特口岸，向西，是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的莽莽群峰；向北，是李白的故乡碎叶城；往南，是阿里无人区。我该回去了，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这是我真正的成人礼，是我迟到的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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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支教时，有个小男孩对我说：我将来要当作家，要把名字印在书上。他蓬头垢面，穿着一双好笑的红色塑料拖鞋。我至今还记得那认真倔强的表情，多像曾经的自己。 回来后，我重新拿起了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回自己。年少时的记忆，像相机的底片，只感光，不留影。随着光阴流逝，岁月沉淀，一张一张洗出来。我知道，我的第一张底片是这样的：

——背π还是背诗？ ——诗。 （维唯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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