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断想 中村光夫(日本文学,日翻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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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断想



有些经常来我这里谈心的学生。一个老实得有些胆小的男生，喜欢上了近座的女孩，和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交谈。当然，因是初恋，可能又很是当真地爱慕吧，所以面对对方会极其胆怯，像是来我这边发泄一下对方完全不能了解自己心意的郁愤那样，让我不得不多次侧耳倾听他那一厢情愿的朦胧的爱慕之情，实在让人受不了，但那却是朴素、并不带有轻浮之处且坦诚的，因而听过之后也并不会觉得讨厌。正因为是正经的男生，想着自己喜欢，便要尽快和对方结婚，却并没有考虑过对方的心情，尽管他担心着之前的种种，却反而无法踏出实质性的一步，陷入反复在同一种想法里来回兜圈的状态。说好听点，这叫单纯，说难听点，这就只是一种如梦般虚空的恋爱。看到眼前百思莫解、面容憔悴的青年，别说是给他适当的忠告了，我倒是常常一边回忆着和他差不多大时的自己，一边羡慕地凝视着这张脸。

彼此的性格差异以及经验的不同等等都不是问题，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形态之下，我在二十岁左右感受到的还是与他相同。这可以说是平凡的事实，当他化作眼前的实物时，便唤起那些惊人的相似的情感。这并非说我经历过他那样三四郎似的恋爱，也并不是说他也像我那样做过一些任性而离谱的事。

问题是相当平凡且本质的。他和我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不同，和我的性格也完全不同，而那青年特有的心理活动竟是完全同质的，这让我很是吃惊。

这心理活动于我不过是往昔之梦，但它却支配着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青年的一举一动。并且，我自忖至少就我自己而言，是清楚这种心理活动的方向。但要讲出来，于他何益，而他又能理解多少呢？要清楚明白地把握青春的心理，也只有自己去实际体会。还是这样的好。就像我们在关于人生的认识之中，得之于亲身经历的东西最最可靠一样。只有这样，古往今来被人讲尽道明、探索已遍的人生于我们却是日日皆新的。

我看着那心中除了心上人别无他物的青年那无精打采的脸，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用稍带夸张的话来说的话，就是我不由得深切地感受到了自然那永恒的年轻。如梦般掠过的十年岁月，仿佛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至今仍总觉得自己是年轻的，可与他一比就知道自己已确实不再年轻了。

在这悠悠的人生道路上青春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这对我们来说也许是即古老又新鲜的疑问吧。

“青春只有一次”这是人们常对年轻人讲的话。年过二十岁的青年，从父母或是长辈处那里，大概没有没听过这样的话的吧。但是，真正的想过这句话含义的人恐怕为数不多的吧。“青春只有一次”因此要好好学习，或是玩自己喜欢的东西，对于这句话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吧。

但是这句平凡俗语不是单单因为可以允许人们对它进行任意的解释而脍炙人口的。不论对它进行何种解释，莫如说都是一种对不可动摇的某种严峻事实的极端表现吧。也就是说，不论你是如何努力，还是故意无所事事地生活，我们的年轻时代都只有一次。无论是谁都绝对不可能重复第二次。这句话难道不是向我们心里诉说着这一谁也无法怀疑却又容易忘记的人生事实吗？更进一步思考的话，不再来的不仅仅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一生也是同样不会有第二次，不管是孩童时代还是老年时代，只要过去了一次就不会再来。这也是我们平时容易忘记的一个事实。

然而，我们通常对此根本不予特殊考虑。比方说，在训斥孩子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不说“你们的童年时代只有一次”等等。同时，也似乎见不到向老人表达相反意见时讲这类话的例子。

那么，人们为什么只对青年强调这一事实呢？不言而喻，这是由于人们通过各自的经验得知，青春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个起决定性作用的时期。


在契科夫的剧本中出场的某个人物就有如下的感想。

“我想，我的人生如有第二次，那么第一次用来学习，第二次就用来誊写。”这样的话乍一看去像是什么奇特的戏言，但如果是多少经历了人生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在心中涌现出这稍带奢侈却又真实的感慨吧。在这世上，既然没有犯过错的人是不存在的，那么无论是谁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认为完全是“誊写”的人也是不存在的。如果再活一次，想要自己至今的生活原封不动地重来一次的人也是颇为幸福的例外吧。

但谁都知道，在实际的人生中，这样的愿望也单单只是梦想。生活在其本质上是绝不会允许我们练习和誊写的。如果严密来说的话，就像包容着人类巨细靡遗的生活的历史绝不会重来那样，我们那微不足道的人生里同样的事件也不会重来。于我们而言，活着就是不断尝试新鲜事物，而那种尝试是不会容许有反复的。倘若从我们的经历的外在形态上来看，偶尔也能发生完全同样的事件吧。但尽管如此，在之后的事件中，只要我们有了对相似的事件的经验，就能发现这件事与前一事件的不同之处。这样考虑的话，我们的生活正是那一步一步无法重来的瞬间的连续。

青春诚然是人生的本质在我们生活中的最明确体现的一个时期，自不必说它在我们的人生生涯中有多么重要了。

人们常说青年人不懂人生。然而，在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忘记了人生正是由不懂得人生的人构筑起来的这一重大事实。我们要结婚，但在结婚时果真知道婚后生活是怎么回事吗？在选择各种职业的时候，我们又果真知道该职业的实际内容吗？

只有这么想来，我们才会认识到青年必须树立远大志向的意义。这是因为青春正是我们要对人生的未知部分作出重大决断的时期，而这个决断将支配我们的一生。

对于青年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对于认真考虑、断然决行的人生所持的热情。如果缺乏热情，那么他的一生就会连什么叫悔恨都无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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