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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调是怎样形成的? 王立
汉语是有声调的。“搭、达、打、大”是普通话的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声调起区别词义的作用。在别的声调语言里,声调能区别词类和语法功能。古汉语“语”、“雨”、“泥”、“间”等读去声是动词,实际上就是区别词类的作用。这是声调产生的一个原因。彝语凉山语nga(我)改变声调,表示不同的格。藏语里的格助词i、is本来声调不同(-s不发音),但助词位置读轻声,就没有区别了。日语、非洲某些语言的高低型重音是音节之间的音高对比,不是单独一个音节的声调。朝语本来没有声调,但一些词通过低长音与高短音的区别,起到区分词义的作用,这一点具备了声调的特征。韩国釜山方言已经产生了声调。
声调不是从来就有的。藏语创制文字大约在7世纪之前,那时还没有产生声调。8-9世纪才产生了声调。现在各方言声调数目不一:拉萨话有高平(f),低升(v),高降(h),低升降(w)4个声调以及轻声。安多方言没有声调。在大大小小的方言中,藏语声调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发展轨迹都保存着,如同活化石。这为我们认识声调语言的发展历程,是直观的、明确的、活的证据。 藏文字母发音举例:
daf taf tav nav (第3组)
daf是清音不送气,等于汉语“搭”。taf是清音送气,等于汉语“它”。tav古读浊音,现读低调送气音,有上、前加字时读低调不送气音。鼻音nav是低调,有上、前加字时高调。清浊对立消失,变为清音送气与不送气对立,这是汉语普通话、藏语拉萨话共同的规律。原来的清声母字读高调,浊声母字读低调,如藏语拉萨话的daf和tav。又如汉语的阴平字“支”与阳平字“吃”也体现了完全相同的规律。实际上,汉语、藏缅语族、壮侗语族、苗瑶语族都有一致的规律,只不过发展速度不同,如汉语吴方言和藏语安多方言现在仍有浊塞音。藏语的上、前加字是表示复辅音的,复辅音消失的过程,能影响声调的产生。别的语言中也有实例。
藏语7世纪时有-m、-n、-ng、-p、-t、-k、-s等韵尾,现在作为后加字或再后加字,-p仍发音,-k口语一般不发音,连读及书面语发音,-t、-s不发音。带-p、-k、-t、-s的音节读降调。这类韵尾发音,相当于汉语古音及方言的入声;这类韵尾不发音,接近汉语的去声(当然还有声门堵塞的效果)。反过来说,以塞音收尾,就是入声。-p、-t、-k弱化,成为喉塞音(音标是问号少一点),再发展就是失去喉塞音,成了拉萨话中的降调——宋元明时期汉语官话方言就处在塞音韵尾-p、-t、-k→喉塞音韵尾→喉塞音脱落的变化过程中——藏语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高降调类似普通话去声,低升降调是低升调急促下降,类似日语中a为促音收尾(吸气音)的发音方法——a发到一半,声门堵塞,停止发音动作。领悟到这个窍门,低升降调就好发了。
元音的松紧、长短也能决定声调。广州话元音有长短对立,如/1a:p/腊,/1ap/立;/ta:i/带,/tai/帝。双元音/ai/的前一个a也有长音、短音的区别。王力教授认为上古汉语分平入两类,再各分为长、短,进而变为四声。这可以用来解释很多演变实例。上古阴声字与入声字押韵,是因为阴声字上古为长入,中古多数变为去声,长入与短入押韵就顺理成章了。
南朝时,汉人注意到汉语有声调的差异,在这以前未见文字记载。汉语何时产生声调,也就难以知道了。六朝时,汉语四声为平、上、去、入。据今人研究,平声为中平调,上声为高平调,去声为低平调——与通常理解的四声截然不同!梵语有低平、高平、高降三个调,音译译作汉字时,低平调用去声字,如《大唐西域记·卷一》目录有“屈霜你伽国”,“霜”注去声,即原文为低平调。高平调用上声字,如《星曜经》提到梵文somavara(星期一)音译为“苏摩”,“苏”字边上注有小号的“上”,即梵语里这个词的so音节为高平调,用汉语读时,“苏”
字一定要读上声。(古代用汉字表示梵文字母的发音,不论汉字原来是第几声,一律读上声,因为梵文字母名都读高平调。)古代译梵文的字音多么严谨!为了一一对应,有时专门造字,规定它读什么声调。入声的具体情形无法确定。日、朝、越语借的汉字音,保留了入声。如“学”,日语gaku,朝语hak,越语hoc,表明中古时汉语发音一定有k韵尾。“一”日语读ichi,朝语il,韵尾实际是t。“十”日语读ju(久),朝语读ship,日语的-p变成了-u。
现在的山西、河南一带自上古以来一直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交汇点。客家人的故乡就在中原。现在,这一带的汉语既有复辅音,也有入声。有人说河南话比北京话还接近普通话,不少朋友对我说“一点不错”。东周、东汉、魏、西晋、北魏、北宋等在河南建都,河南话是官话的主要来源之一,在当时就是官话。考察洛阳、开封及南京的语音演变史,可以作为汉语语音变化的参考。韵书和汉藏、汉梵等的对音可以提供祥细的资料。由于汉字不直接标明发音,韵书不能让我们知道实际的音值,尤其中古韵母至今也没有弄清真相。官话方言在中古时代渐渐发生了声调的变化:古全浊音声母清化,全浊音上声字与古去声字合并,入声逐渐消失,分别归到平、上、去三声当中;平分阴阳,在现代汉语有的方言里入也各分阴阳,长元音入声为阳入,短元音入声为阴入。广西博白方言有上阳入、上阴入、下阳入、下阴入4种入声调类。这远比中古标准音复杂了。 在词汇上与汉语共性较少的壮侗、苗瑶语族与汉语声调发展规律完全相同。平、上、去、入各分阴、阳。阴阳与声母清浊的对应规律相同。这是汉藏语系声调发展的特点。越南语及南亚语系也有声调。
不同方言的调值有时是不同的。天津话阳平是55,与北京话阴平相同;汉口话阳平是214,与北京话上声相同。日本古代僧人释了尊说:“四声本来无定,一音低昂成异。”这说出了声调的相对性,在乐谱上的高低音也是相对的。一个高了,别的音相对地水涨船高。不同方言的声调不全一样,但是在该方言内部是一个统一体。学方言的前提是把握好声调,就是“神似”了。小时候,同学用天津市区方言朗诵唐诗,感觉挺有趣。市区方言与静海方言基本上是声调的对应,词汇大都相同,学说市区方言,只要改变声调就可以了。听说河南人学普通话也有类似优势,结果一部分人因为优势反而学不出纯正的普通话。我也有切身感受,人们都说静海方言改一下声调,就是普通话。如果别用那些特有的发音和语汇,确实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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