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新世界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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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新世界的颂歌

——读《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刘白羽

“钟山风雨起苍黄……”这首七律，是毛主席一组战争题材诗词中最后一篇，也是寓意十分深远、气象十分宏伟、格调十分崇高的珍贵的诗篇。

1949年4月，是最后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时刻。

我在一篇文章曾有过一段记述：“1949年4月19日这一天平静地过去了，到深夜，我还没弄清楚南京战犯们对和谈的态度。可是，我知道在人类史上一个决定问题的时刻正在来临。20日早晨，从收音机里听到广播员以宁静的声音宣布：南京战犯拒绝了签字。整个北平立刻沸腾了，满街满巷，奔走相告。敌人不投降就消灭他们!因为这一划破北平长空的声音，对人民来讲不只是一条新闻，而是伟大行动的召唤，而我们等待这一召唤已经等得够久了，现在庄严的历史一幕在我们面前展开。正在这时刻，我束装南下，赶赴前线。出发前接到通知：要我夜晚8点到北京饭店参加一个集会。在会上，周恩来同志以刚果有力的声音报告了国民党拒绝和谈的经过，同时宣布大军即将渡江。这震动人心的语句一出，立即赢得参加会议的各党派、各界人士热烈鼓掌欢迎。这一种高涨的热情与前线英雄战斗步伐紧密相联，就在这一重要讲话之后两小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完成了横渡长江、突入江南的伟大战略任务。”

4月21日，毛主席、朱总司令颁布了进军命令，命令全军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一切敌人。为了研究《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诗的背景，我们需要读一读这则资料：“新华社四月廿五日电：捷报传来，横渡长江、所向无敌的人民解放军，廿三日已经解放了国民党二十二年来的反革命中心南京，并在三天的作战中，解放了长江沿岸东起无锡西至安庆的许多名城重镇。人民解放军正在长驱南下，扫荡残敌。

同时，在太原前线，人民解放军也以三天的作战解放了山西省会太原。对于英勇作战的各路人民解放军战士，我们在此谨致最大的敬意。对于从地狱生活中获得解放的江南同胞，我们谨致慰问。国民党在今年一月以来曾经玩弄和平阴谋，妄想藉此赢得时间，巩固防线。但是经过三个月二十天的时间，国民党反动派一方面向人民暴露了它自己的怙恶不悛；另一方面，它的有组织的力量，无论在军事和政治上，都已经迅速瓦解，无法抵挡人民解放军的一击。

人民解放军在这个期间，不但在政治上赢得了全国人民和国民党系统内一切愿意立功自效的人们的同情，而且在军事上也充分地完成了渡江南进和其他新攻势的一切准备，所以国民党一旦拒绝签订和平协定，就立即以疾风扫落叶之势，奋勇前进，要占领哪里便占领哪里。南京的解放正式地表示了国民党统治的灭亡。国民党的残兵败将纵然还在广州、台湾、桂林等地苟延残喘于一时，已经再也维持不了一个什么局面了。现在匪首蒋介石以及依附匪首蒋介石的反革命死党，他们的末日真正到来了，中国人民民主革命即将取得完全的胜利，除了疯子以外谁也不会有丝毫怀疑了。”

我是在南下征途中迎接解放南京这一喜讯到来的。那是24日夜，停车济南，夜阑人静，步人市区，突然像电影里一个神奇绝妙的镜头突然出现，一阵锣鼓喧天，三辆卡车迎面而来，在闪亮的光辉中，一大把号外落在我的身上，一看：“二十二日十二时第三野战军由挹江门进入南京。”

我听到历史庄严、宏伟前进的钟声。这是人类发展史中一记划时代的宏亮的


钟声，它向全世界宣告：在亚细亚东方这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国土上，由劳动人民双手砸烂一个旧中国，创造一个新中国的世纪已经到来了，千百年黑暗统治的基础从此土崩瓦解。南京、南京，你记载着多少忧愁，留下多少悲恸?

太平天国在这儿覆灭过，辛亥革命在这儿夭折过，束缚着中国大地的帝国主义殖民锁链在这里也曾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而今天，这条锁链决然地被撞断、被撞碎了，让大江流荡吧!让光明照耀吧!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统治人民、屠戮人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妄图阻止大军渡江的英国紫石英号军舰的炮声，也只能是为他们的末日的到来而敲响的丧钟。

我沉思着，默想着，走回济南火车站月台，我深深体会到中国人民这一最伟大而惊人的时刻的幸福与快感。

今天当我重读这首七律，回顾英雄的往昔时，一个动人的历史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毛主席坐在香山走廊一只木椅上微微沉思，凝眸细读登载南京解放消息的报纸。

我想正是在这一刹那间，毛主席正在“浮想联翩”，从而“遥望南天，欣然命笔”，写下了这一篇最后大决战的颂歌，也是创造新世界的颂歌。

毛主席这首七律，不但气势磅礴，足凌千古，而且艺术精湛，感人弥深。 毛主席是诗人，更重要的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政治家、一个统帅。研究毛主席的诗，必须把这数重关系融会为一炉，才能领略他的诗为什么有那么一种非一般诗人所能有的风采、气度、神魄而形成他独特的艺术风格。这首七律的起句：“钟山风雨起苍黄”，就像一阵飓风迎面扑来，给了金陵古城以新的命意。在中国古代词家中有多少人吟咏石头城，都成为千古绝唱，如辛弃疾的“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如萨都刺的“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元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虽都寓意沧桑，却难免无端惆怅，但读之似也以古喻今，至今仍为诗谶。蒋介石背叛革命，血流成河，雄踞南京，逞霸一时；但曾几何时，我解放大军聚歼八百万美械装备的军队，陡然扭转中国局势，雄师直捣南京，风雨仓皇而起。这首七律的诗句，正是新时代的开篇。三、四两句：“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毛主席非常巧妙地将新的事物含寓于旧的诗体之中，这是毛主席赋予旧诗词以新生命的了不起的成就，是文学上一大创造。他写的都是革命、战争，却丝毫没有口号概念的痕迹，总是以极完美的艺术形式，传达了崭新的时代精神。这两句如用新的语言表达，就是尽管建业（南京旧名）当年，龙盘虎踞，气象万千，但今天人民在这儿砸烂旧世界的统治，从此扭转中国革命车轮。这是《共产党宣言》宏亮钟声之后的两大实践、两大突破：一个是打开古老帝国缺口的俄国十月革命，一个是砍断殖民枷锁的中国革命的曙光，它们形成了20世纪共产主义两大创举，两大进军。古代的虎踞龙盘，何堪拟比。但是作为一个伟大政治家、军事家的巨大胸怀、战略眼光，他为渡江之胜而喜，但绝不停留于南京覆巢之快，而高瞻远瞩，注目向前，因而吟出：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以为这是全诗中最深邃的哲理，正是由于概括之深，形成普遍真理。如果全诗至此为止，诗意就还不够浓，意境就还不够高。毛主席艺术上点铁成金，神来之笔，我以为在全诗最后两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何等深情!何等感慨!把这一场大决战的意义提到高山大海一样的高度深度，从而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天要是有情，看着这几十年艰苦厮搏、英勇牺牲、白骨堆山、血流成河，也不能不为之老泪滂沱吧?


可是江流陡转，一峰突起，天公尽管如此情怀莫测，而人间正在进行着历史车轮无可阻拦的巨大沧桑之变。我们取得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的决定性的胜利，但新的革命历程又在我们脚下展开，它伸向辽远没有止境的远方。我爱全诗，更深爱最后两句，正是这两句道出诗人的情愫，一下把读者引入神奇、浩大、无垠的美的意境。诗是思想与艺术最密切的水乳交融的艺术，毛主席这首诗可谓一峰独秀、永占春风。

四十年光阴过去了，我再读这首诗，回想当年风华，恍然若在眼前，那是多么伟大的天翻地覆的巨变呀!而在文学艺术上留得这一巨变的，莫过于毛主席的这首诗。这首诗所以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完美的地步，正说明一个美学原理，参与创造现实的人才能完美地反映现实，因为毛主席是亲手创造新世界的最伟大的英雄，才能吟出创造新世界最完美的颂歌。 1990年2月20日灯下 附：

七 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毛泽东 一九四九年四月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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