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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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一直很爱惜书，不愿借人，不愿折角，不愿弄脏，更不愿在书上写写画画。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受什么人的影响，爱在书的边上，随笔记一些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不动笔墨不读书了。

翻翻过去看过的一些书，发现好多书的扉页，记了一些东西，颇有意思。

有记购书时间、地点的。比如，沃兴华先生的《临书指南》一书，扉页上面记着：“癸未初秋，购于扬州新华鸿国书城。甲申冬日，红袖记。”其实，也有些奇怪，为什么癸未初秋购的书，要到甲申冬日才记呢？也许是某个冬日的中午，暖暖的阳台上，终于看完了，伸个懒腰，觉得有些惬意，随手补记的？

还有的，时间、地点外，多了一点点感想。比如，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记着的是：“大哲学家的小制作，读来轻松而别有收获。甲申初春，购于镇江开通书店。书店方丈许，然书颇有可观焉。”开通书店是我在镇江经常去的一个书店，店面不大，光线也不是很好，三面墙上的书都堆到屋顶。卖书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没什么声音。书主要是文艺美术方面的，更新得很快，前前后后大概在那买了十几本。有一次再去，忽然没了，很是失落。找了二个月，才找到开在别巷的新门面，光鲜了许多，而我并不觉得比以前好。 也有纯读后感。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早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也常常用来写几幅字。书上记着：“宋临川王刘义庆《世说》一书，风流蕴籍。记人叙事状物，以神采为上。惜墨如金，敢以少少许，胜人多多许。行文之法，可为万世之宗。红袖丁丑夏记于广陵。” 虽然不愿借人，但有时却要借别人的书看。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由于反复看，向一位老友一借就是五年。老友索去后，一天终于买到，记上：“叶嘉莹先生此书，余数年前于某老友处曾借一观，觉颇有女性之细腻。其入微处，令人动容动心。甲申冬日，购于扬州先锋书店。时余搬家在即也。红袖记之。”现在回头看来，淘书的不易，生活的变化，都是美好的回忆。

购书、藏书当然也会有一些趣事。88年的时候，在古籍书店淘得一本清人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淡鹅黄布纹的封面上，著名书法家谢无量先生题写的书名，非常的雅致，才七毛八分钱一本。翻开扉页，并不是我写的字：“闻红袖购得此书，借来一观，觉耳目一新，故88年10月29日特意到古籍书店购得，此书内容丰富，价格低廉。斯须书真太少矣！秀宏。”从中可以看出来，一是我也并不是从来不借书给别人看，二是爱在扉页上写字的人，也并不是我一个。另外一段，却是我的笔迹：“秀宏借余书，及彼新买，以其所购者还余。做人粗心若此，差可笑也。90年7月4日，红袖记。”呵呵。其间将近两年的光阴，见字不免想起秀宏其人。

然而，也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人伤感。汪曾祺先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扬州籍作家。十几年前写小说《故乡三题》的时候，就有人开玩笑，说我写的是“汪伪”小说。那时，我并不知道汪曾祺，后来找来看了，真的就很喜欢。汪曾祺先生逝世的时候，很痛心，上街买了老先生的《汪曾祺散文随笔选集》，以示纪念。扉页上写道：“1997年5月16日，汪老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终年七十七岁。惊闻此噩耗，心中十分难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文，从此不再！五月二十日，红袖记。”

再后来，又买了陆建华先生的《汪曾祺传》，扉页里抄了一首诗，竖写：“‘此生当是水墨图，浓淡衰残任卷舒。纵使染尽风云色，依旧黑白写真如。山川满园随人老，华发多情伴诗书。偶然化作清风去，芦花浅水小知处。’右录倪志锋先生《汪曾祺印象》七律一首，时汪老先生已辞世一百又一十二天矣！红袖记。”倪先生的这首怀人诗甚好，记录了汪曾祺先生的生平和作品。

现在想想，人，总是要老去的。 “文章千古事”，古人想以文字而不朽，把文字刻在石碑上，以抵御历史风雨的洗


刷。

然而，真正可以历经风雨的文字，又能有多少呢？

所以，不如把文字写在扉页，让爱读书的儿孙知道，我们曾经读过什么样的书，过过什么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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