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特拉克尔诗歌中的静态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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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特拉克尔诗歌中的静态诗学

作者:简卫杰

来源:《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第4



⊙简卫杰[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 南宁 530299

要:格奥尔格·特拉克尔是奥地利20世纪的重要诗人,他的诗歌蕴含着一种静态诗学,体现为自然的静态、人的静态、上帝的静态等。特拉克尔之所以创作出大量表现静态诗学的诗篇,与其颇具传奇色彩又短暂的人生经历相关。

关键词:特拉克尔 诗歌 静态诗学

格奥尔格·特拉克尔是奥地利20世纪重要的诗人,创作有诗集《孤独者的秋天》和《梦中的塞巴斯蒂安》等。作为西方表现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诗歌蕴含着一种静态诗学。诗人通过这种静默状态的方式,表达其内心“原罪”的苦痛,充满感伤的情调。

一、特拉克尔静态诗学的内在意蕴

特拉克尔的静态诗学可以分为三种:自然的静态、人的静态和上帝的静默。诗人从自然中汲取静谧,同时“吮吸过上帝的沉默”{1},这三种静态在诗篇《致妹妹》中如是说:“蓝色的野兽在树下沉吟,/寂寞的池塘静卧黄昏。//群鸟的飞翔悄声沉吟,/忧郁印在你的眉间。/你浅浅的微笑也在沉吟。//上帝弯曲了你的眼睑。/夜里,耶稣受难日的孩子,/星星搜寻着你的额间。”{2}此诗是从自然的静态抵达人的静态最后升华为上帝的静默。自然的静默是诗人内心的底色,人的静默是天地之间的根本,而诗人笔下的人主要是自己和妹妹,最后诗人要无限接近上帝,以便达到忏悔的目的,在面对“原罪”意识时,自然、人和上帝都是沉默的。

自然的静态在特拉克尔诗中表现较为广泛。自然的静态以诗人平静的心智为依托,这种静态模式不仅仅体现在独立意象的选取,更重要的是体现在诗人整体诗作中的逻辑关系。秋天、野兽、黄昏、长眠、沉默、蓝色……这些词汇在特拉克尔诗作里出现的频率都很高,已经融入诗人的日常状态,恰好是这些表现静态的词汇体现出诗人之为诗人的存在状态。诗人进入静态模式后,所有的感官体验都要为静态模式服务,从而达到联觉、移情等效果,最终归纳到诗人心智对静态的体悟,静态是经过诗人内心深切的沉思表现出来的诗学效果。特拉克尔的诗歌无论是体现童年纯真心态、人类隐居的情境、人的堕落状态,还是死亡的无声状态,都表现出寂寥的、静态的基调,而且在诗人短暂的生命中是一以贯之的,这种静态模式在诗人内心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模型。在诗篇《秋天的还乡》中,“愈加寂静的还乡,/凋敝的花园守护着童

年”{3},在诗人的成人满目疮痍的生活中,只有天真烂漫的童年才是灵魂最终安放的归宿。

在《深渊》中:“一场黑雨落在收割后的庄稼地。/一棵褐色的树孑孑独立。/一阵疾风刮过空荡荡的草棚。/这个黄昏多么忧伤……牧人发现柔美的躯体/腐烂在刺丛里。//……我啜饮过上帝的沉默。//冰凉的金属践踏我的前额/蜘蛛搜寻我的心。”{4}诗中连死亡都是寂静无声的。《深渊》是一种可怕的象征,但是采用的意象多是轻逸的,如草棚、麦穗、影子、尘埃、天使等,而这些看似轻飘飘的物体却都给予读者无法承受之重,在这些轻逸物体的背后,却是无限的沉重,黑雨、腐烂的躯体、孤儿、上帝的沉默、冰凉的金属、蜘蛛、深渊等,诗人轻与重的娴熟转换正是在静态中完成的,然而诗人是避重就轻的,恰恰是因为轻而显得深渊如此的沉重和无以复加。

在特拉克尔诗中最高级的静态模式非上帝的静态莫属。上帝的静态像一面镜子,无时无刻不反映着人与自然、人与上帝的存在。如诗篇《西方之歌》:“我们和平的僧侣酿榨紫色的葡萄;/周围是闪光的山岗和树林。/哦,猎队和行宫;傍晚的安息,/那时候人在自己的斗室思索


正义,/以默默的祷告求见上帝活生生的头颅。”{5}本篇是完美地呈现出自然的静态、人的静态与上帝的静默交融的典范。特拉克尔的静态书写在价值上已经超越了个人的层面,他召唤的不是人本身,而是上帝的静默;在这种最高级的静态之中,对生命体验的本质进行探索,叩问存在的意义。

在《西方之歌》中诗人还咏道:“但恋人们欣喜地撩起银色的眼帘/单性。从蔷薇色的衾枕涌出香烟和复活者甜美的歌声。”{6}诗人认为男女之间的纠葛是对上帝意图的背离,自己犯了伊甸园里的原罪,只有“单性”才能解救自己与妹妹的罪孽,以期待逃脱乱伦带来的沉沦,打破雌雄双性之间的不可调和,实现两性的统一与静态。诗人要实现“单性”的幻想,实质是要消除两性之间的纠葛,从而达到对“原罪”的忏悔。所以,上帝的静态是最稳固最高级的静态模式。

二、特拉克尔静态诗学的源流

特拉克尔之所以创作出大量表现静态诗学的诗篇,与其传奇的人生经历有关。特拉克尔在其短暂的二十七年生命中,经历了从父母那里感受到两种相反的人生态度、信奉着两种不同的宗教,他曾作为一名随军药剂师而目睹战争的残酷,以致精神分裂寻求自杀。在母亲的影响之下,特拉克尔从十八岁就开始沾染毒品,之后将毒瘾传染给了小妹妹格蕾特。因此,特拉克尔与格蕾特都有被父母遗弃的感受,他甚至产生过杀母的幻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由于母爱的缺失,或许是荣格所说的移情,诗人对与自己长相、天赋、气质都极为相似的妹妹产生了感情”{7}。对于特拉克尔而言,与妹妹的恋情就是禁果,是一种原罪,一直萦绕在诗人的脑海中。诗人在《基督受难》中清晰地表达了与妹妹的关系:“蓝色的池塘,/在抽绿的树下死去/追随妹妹的影子;/阴暗的爱情/属于一个野蛮的种族,/白日乘金轮喧然离它而去。”{8}诗人早已清楚自己、妹妹,还有二人之间的不伦之情均是要被献祭的,而诗人献祭的准备使内心充满巨大的宁静。这种默然的寂静倒成了一种陷阱,一种存在方式。特拉克尔的诗歌就是对命运的叩问,其诗歌也是在静静地叙述,和自身命运形成一种观照,两者相呼应。

宗教方面,“特拉克尔的父亲图彼亚斯是一名新教徒,而他的母亲玛丽亚信奉的却是天主教。因此,特拉克尔从小就经历了家庭的宗教分裂”{9}。特拉克尔自小便在对这两个宗教抉择中踌躇不定,进而这种挣扎和突围致使其产生“疯狂性”,他渴望用静态的模式来调和两宗教在自身产生的强大的冲击,静态诗学就是诗人的宗教。特拉克尔在宗教信仰上的纠葛在《夜的颂歌》中有所体现,“我的路已走到尽头。/请让我走进你的教堂,/像从前的傻瓜,单纯有信仰,/在你的面前默默祈求”{10}。“你是这深深的午夜里/天空和早已陨灭的星辰,/没有上帝在此显身”{11}。由于对人类的失望,导致上帝隐匿,人们“不被纳入甜蜜的怀

腹”{12},唯有寻找上帝,找到宁静的乐园,诗人才能正视自身的“原罪”,才能在宗教抉择的挣扎上解脱出来。

在毒品方面,特拉克尔笔下的罂粟是必不可少的存在物,而且对他的身体作用更大。《长眠》中,“诅咒你们,阴暗的罂粟,/白色的长眠!/暮沉沉的树林这一片/无比奇异的花园/处是毒蛇,夜蛾,/蜘蛛,蝙蝠”{13}。特拉克尔想要忘却苦痛、达到迷狂的精神境界以及他有意识地自我毁坏,导致他十八岁时开始吸毒,并且诱导妹妹吸毒,这就加剧了两人的悲剧性,也致使特拉克尔心中的原罪感更加深重。最后特拉克尔的死就是因为过量注射可卡因。“罂粟对于特拉克尔,是致命又难以抵御的诱惑,无异于他对待妹妹的感情。他用罂粟来体验迷狂,为创作寻找灵感,来逃离现实,逃避痛苦,最后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14}。给予诗人平静的事物有很多种,诗人偏偏选择了毒品和诗歌,特拉克尔像波德莱尔一样,只有吞食最具毒性的恶果,才会吐露芬芳。战争留给特拉克尔巨大的阴影,在诗篇《悲情》中,“从垂死的太阳滚落的山岗/涌出憨笑的鲜血……沉寂的修女/在男人残缺的尸体上空/与星辰同辉”{15}。这首无比残酷的战争诗在诗人的笔下显得静态十足,所有残酷的场面在诗人静态叙述下隐匿了,但是永远不能掩饰战争给诗人心灵带来的戕害,而诗人正是运用静态的方式来消解环境的巨大压力。


最终一切都要回归到诗人心中那“秋天金色傍晚的寂静”;与其说诗人在表现,不如说他在寻找宁静,寻找一片安宁的灵魂居所。特拉克尔曾这样说过:“有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怀念那些寂静的日子,觉得它们像一段神奇的幸福生活。”{16}战争使世界变成一只凶猛的野兽,而诗人只有化为沉默的野兽来保护自身,这样才能寻找宁静。《诗篇》中“沉默的大地抛出自己的死者”{17},意味着人类处在一种被抛的状态,缺乏寄托感。

特拉克尔由于吸毒以及与妹妹的不伦恋情所产生的“原罪”和战场的残酷带给他的精神分裂,使他对死亡产生迷恋,这体现在其诗中的“死者”形象上,表明主体处于一种被抛的状态。特拉克尔诗中与自身分离的这群“死者”被海德格尔称为“离脱状态的人”,并将此种存在方式称作“离脱”。而这种“离脱状态”本身就是沉寂的、清静的。处于被抛状态的人首先逃脱的是生命,处于置身事外的境况,用旁观的、冷静的眼光观察。人为了突破有限性,就得对死亡进一步地认知,从诧异、渴望,到漠视,再到直面,这是一个平静的过程,在静中能获得更深邃的认知。

三、结语

特拉克尔经历了短暂却又坎坷的一生,而这坎坷并没有将诗人击垮,而是激发了诗人积极寻求激烈碰撞的生活的出口。静态诗学就是他最终的归途。特拉克尔是表现主义诗人,在他的诗歌中更为重要的是一种寻找静态的渴望,体现在解决自身存在的对立状态、解决环境与自身的冲突,进而在静态之中达到存在的目的,实现还乡的愿望和最终抵达澄明之境。■



{1} 叶雨其:《从上帝到自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6页。

{2}{3}{4}{5}{6}{8}{10}{11}{12}{13}{15}{16}{17} 〔奥〕格奥尔格·特拉克尔:《孤独者的秋天》,林克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第174页,第5页,第82页,第82页,第91页,第151页,第152页,第152页,第128页,第132页,第185页,第173页。

{7} 叶雨其:《论特拉克尔诗歌中的“去人性化”特征》,《常州工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

{9} 李荣:《特拉克尔:大地上的异乡者》,《青春》2013年第9期。

{14} 宋丽:《试析特拉克尔对诺瓦利斯创作的接受与发挥》,《西南交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



者:简卫杰,广西师范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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