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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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八路军医院的刘院长把那条外国友人赠送的奶牛拴到医院的院子里时，医院驻地的村民们被吓住了。天哪，那居然是一条牛!和它比起来，村里的土牛只能算是还没发育成熟的狗。牛是白色的，又有大片的黑，胯下的那对nai就像两只皮桶，医院的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小女兵提了个瓦罐接在下面，两只手就那样来回捋了几下，皮桶没见瘪，瓦罐却已经满了。把村里人惊得直咋舌，一迭声地感叹：GRD，咋这么会长呢?咋这么会长呢?



有了这条牛，医院里的伤员们就可以喝到牛奶了，这在1942年的中国，是很奢侈的营养品，可以救好多伤员的命。村里人懂得这条牛的价值。有时候听到牛闷闷的有些孤独的叫声，女人们心里就有些不忍，搂紧了自己的娃儿说，这牛想娃哩，看看那一对大N，不知它来支援咱们抗日的时候，自己撇下多少娃哩。



没人向大家宣传抗日的形势，但大家都明白，鬼子的炮声已隐隐地传来。终于，一个晚上，刘院长来找村长老七，告诉他部队医院要暂时撤走，一些伤员、物资包括那条被村里人奉若神明的外国牛由村里掩护。老七答应着，说院长放心。可心里却在叫着，俺的娘，别的都好说，可那条牛俺往哪儿藏哪?鬼子每次进村，杀完人就牵牲口，这么大的一条牛在村里肯定逃笨过鬼子的扫荡，只能到山上找地方了

这一天，三嫂从早上找到榜晌，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女看见老四往出上背草料；心里猛地一亮。她想起老四几年前为了躲鬼子在山背处给他的牛修过一个山洞。等老四下了山．三嫂找了过去，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洞，刚好藏一条牛和一个人丶大小。三嫂高兴极了，立马将此事告诉了老七，让老七动员老四将山洞让出来藏八路牛。老七很艰难地向老四提出了这个要求，因为老四的牛不是平常意义上的牲畜；老四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他的牛对他来说就是女人，是孩子，是相依相伴的生命伴侣。你要是对他说，老四，部队要借你的脑袋使使，他最多缩缩脖子，然后说，拿去吧。可他的牛比他的脑袋更让他眷恋，没有了牛，就没有了老四的命。果然，听完老七的话，老四坚决不同意将藏牛的洞让给八路牛，老七狠着心数落了老四一顿，老四最后答应想想办法。老四在山上忙活了一天，将藏牛的洞又挖大了一点儿，天黑后将两条牛藏了进去。老四另外又搭了个小棚，声明他要住在那里。



鬼子说来就来了，杀完人放完火后赶着牛抬着猪走了。老七和三嫂跟着就上山看伤员和那条牛了。伤员都各自在藏身的地方好好的，看看那两条牛，差点把老七气死。老四的牛吃得肚子滚瓜溜圆，八路牛饿得瘪着肚子直叫，两只皮桶一样的奶也瘪了。老七猛踢了一脚老四的牛，冲老四吼道，你还是人吗?!老四自知理亏，但他真不是有意饿八路牛的，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每次都给自己的牛多喂一些草料，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把他的牛喂胖了，把八路牛饿瘦了。

过了几天，鬼子又回来了。这一回，他们把清剿的重点放到了山上。



老七的孙子狗儿正在树上掏鸟蛋，发现了鬼子正顺着河滩往山上走。狗儿一边往家跑一边扯开了喉咙喊：“爷爷，爷爷，鬼子上山了。”老七把一个洋油桶和几个鞭炮塞到狗儿手里，领着他跑到村外一条土沟里，等到鬼子快搜到藏牛的山头时，让狗儿点燃了鞭炮，丢到洋油桶里，鞭炮在洋油桶里炸响，发出类似枪响的声音，老七就在一旁大喊：“八路来了!”

狗儿生怕鬼子不上当，他跳了起来一边跑一边粗着嗓门喊：“八路来了，八路来了。’”他看着鬼子开始倒回头来往山下扑，高兴地笑着，提着桶就往村里跑。狗儿是在快跑到村头的时候被鬼子的子弹打中的，后背被打成了马蜂窝。老七从血泊里抱起他的时候，他身上的


血已经流尽了，小脸白得像一张纸，身体轻得没分量。老七没哭，他只是有点诧异地想，这孩子就这么走了?再不能爬树，再不能钻他的被窝了。没有棺材，村里人拿来了一挂苇席，老七把身上的褂子脱下来，想给孙子换上，可狗儿的右手放在口袋里，怎么也掏不出来。老七撕烂了狗儿的口袋，发现狗儿的小手紧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老七好不容易掰开狗儿的一个手指，一看露出来的那个东西，明白了，不再努力——那是放剩下的几个鞭炮，老七想，就让孩子带去吧。在这边，是打鬼子的武器；到那边，只是孩子的玩具，就让孩子带着过去，也驱驱阴间的邪气

到了晚上，老七钻进了被窝，习惯地把狗儿的枕头往自己身边拉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儿子在部队上牺牲了，媳妇叫鬼子捅死了，这回孙子又死了，从今以后，家里就剩自己了。这么想着，两行老泪就曲曲弯弯落下来。



狗儿死后第三天，鬼子再一次调集大批兵力进行清剿，他们认为山上一定藏着八路军的重要人物。傍晌的时候，他们逼近了藏牛的那个山头。山洞里，不光有老四和两条牛，还有三嫂和三嫂的丈夫三喜。三喜在游击队里同敌人战斗时受了伤，前天夜里刚上了山。洞外面，鬼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情势再也不能耽搁。三喜让三嫂把被炸开的肚子扎紧了，抓起枪悄悄地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一片杂乱的枪声。三嫂忍不住哭了起来„„„„



天黑了，老四把洞口的石头搬开，把牛牵了出来，在黑洞里闷了一天，该遛遛它们了。老四要三嫂牵着八路牛在附近走走，自己牵着自己的牛往下面走去，那里有一块水草丰美的平地。走着走着，老四听到了异常的声音，他轻轻地拍了一下牛背，牛懂事地卧了下来。老四仔细地窥探着林子里的动静，一只手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他发现了鬼子，鬼子又回来了，并且在一步步逼近那个石棚。老四突然放开了嗓子喊起来，鸣呜呀呀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惧怕使他的声音变了调儿。一边喊，他一边意识到自己该跑，可他那两条细细的腿抖着，怎么也挪不动，他觉着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于是只好趴在牛背上。牛扭过头看着他，他看着牛黑黑的、温存的、湿润的大眼睛，心里想，这回，他和他的牛要一起走了。这时候，三嫂正带着八路牛在离石棚不远处的山泉旁饮水。三嫂轻轻地给牛抓着痒儿，牛惬意地仰起了头叫了一声。这一声把山下面的老四吓呆了。怎么办呢?老四下意识地搂紧了牛。牛的尾巴一下一下地甩着抽打着他。老四问它： “你也想叫，把鬼子引过来?好吧，为了八路牛，你叫吧!”他使劲地拍打着牛的背，牛温顺地看着他，任他拍打着。老四恼了，用力地踢着牛。牛惊讶地看着老四，不明白昔日慈爱的主人怎么突然变得粗暴起来。老四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往山上看看，鬼子马上就要走到石棚了。老四想也没想i从腰里抽出杀猪刀，噗的一声就捅进牛脖子里去。鲜血呼的一下喷出来，喷了他一脸，他和牛同时都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



牛愤怒地和他对视了一秒钟，发出一声仰天长啸。那啸声郁闷而悲怆，如闷雷滚过山林，震撼山冈，搜山的鬼子、饮牛的三嫂、河滩上的鬼子和村里的人全都听到了。老四看到鬼子又一次停下来，于是他疯了一样又一次把刀插丶进去，嘴里嚷着：“叫!快叫啊!”牛又大吼一声，猛地蹿了出去。老四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手里的牛缰绳拖了出去。

山上的三嫂听到了牛叫声，赶快牵着牛躲进了树林。而山上的鬼子则循声掉头追了过来。那天，看到的情景使这些一向在中国土地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们也呆在那里：一条浑身是血的牛一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一边在林中狂奔，牛身后拖着一个人，人瘦小的身躯随着牛的狂奔飞舞着，纵情地做着生命的舞蹈。当牛流尽了最后的血倒地而死的时候，老四的身体


早已经四分五裂，但自始至终，他和自己的牛在一起，没松开挽着缰绳的手。



那一天老四死的时候天已黑了，鬼子们从山上下来，当天夜里我们的部队趁虚袭击了他们的司令部，迫使鬼子天不亮就匆匆撤离，八路牛也就保住了。



后来八路军回来了，却不是原来那支队伍，因此这条牛就一直留在村里，等待它的旧主人。一直到全国解放，老七多方打听，才得知刘院长在济南的一家大医院做院长。

老七决定亲自把这条牛交还给刘院长。那个时候，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运几百里路去济南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为此，老百姓专门为运牛的马车修了条出山的路。全村人都拥到村头送老七和那条牛上路。牛卧在车上的笼子里，车上堆满了草料，车头披红戴花，连拉车的马都挂上了彩笼头。女人们都哭了，男人们也哑了嗓子。



老七翻山越岭，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赶着马车到了济南，找到了刘院长。刘院长从办公室里迎出来时穿着洁白的白大褂，一看见老七，就大叫一声扑过来，抓住毫七左晃右晃，扯着他就往屋里拽。老七说：“还有牛呢!”刘院长往老七身后一看，呆住了。

这时候牛已不再年轻，数年的艰苦生活，已使它未老先衰。身上的皮毛不再有光亮；两只眼睛不再清亮，变得浑浊不清；特别是那对皮桶一样的乳丶房，那曾滋养了许多伤员的乳丶房已变成了空口袋，松松垮垮一直耷拉到地面，奶头因为与地面磨擦已生出了茧。刘院长呆呆地看着它，它也像和尚入定一样看着刘院长。人的眼神很感慨，牛的眼神很沧桑。

老七站在一边，越发地局促不安起来，他觉得很羞。当初刘院长把牛交给他的时候多光亮啊!可如今还给人家的牛却变成这样了„„



刘院长犹豫了一阵对老七说：“谢谢你，老七，革丶命谢谢你了。可这条牛„„”

老七和刘院长推拉了半天才弄明白，这牛，人家不要了。他没再说什么，赶着牛就往回走。



那条牛一直养在村里，不能耕田，不能产奶，却被全村人老祖宗一样供养着。它一直活到 1959年年底，刚过年，头一天还好好的，突然就一头仆倒在地，死了。



那正是全国就要进入那场大饥饿的前夜，村人已感受到了饥饿的威胁。死后的牛卧在村里，像一座小小的肉山。但是没有人打它的主意，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为牛开了会，会议形成的决议是：把这条牛埋到村里的老营盘里去。人们在他们祖宗的身边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很庄重地把它埋葬了。那座坟，成了老营盘里最显赫的一堆黄土，它的身边躺着的有老四、三喜、狗儿以及后来又躺进来的老七、三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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