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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都能累此生（第二十届语文报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现场决赛特等奖）
第二十届语文报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现场决赛特等奖 有好都能累此生 蒋处宁
执刀直冲，线条苍劲有力；断而再起，笔势老辣自如。
年幼的我趴在书桌上，挨着爸爸，看他握着刻刀，眉头微蹙，细长尖利的刀口滑过平滑的石面，留下浅浅的痕迹。白色的粉末积在两旁，吹一口气，便消散了，像一声叹息消逝在风里。
丫头，帮爸爸拿下印泥。
我屁颠屁颠去拿来印泥。看爸爸用刷子清理了石粉，小心地蘸满，又轻轻落在纸上。饱满而热烈的红，浅淡而沉稳的白，落在纸面上，像是一支在你的心底缓缓淌过的筝曲，有着和谐的旋律。
我出了神。直到爸爸宽厚的手掌拍了一下我的头。
想什么呢，丫头。他珍重地将青石放进了垫了海绵的盒子里，放进了柜子里。那是家里最神秘的地方，爸爸一直不让我翻开来看个仔细。 爸爸，我也要玩石头。
你太小，容易伤手，等大一点儿吧。
我恋恋不舍地朝着那个柜子看了一眼，攥着爸爸的大拇指离开。正是初春，窗外一片柔和的新绿。一树梅花刚抽芽不久，前几日还蜷缩着的叶片舒展开来，细小的脉络在温和的阳光下历历可见。
爸爸，在干嘛呢？
好些日子没刻印章了，刚刚忽然想起来，拿出来看看。爸爸抬头回应我，又继续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印章。
春去秋来几载，天边云卷云舒，窗外花开花落。梅树的叶愈见浓密，绿在风中摇曳。阳光的酒很淡，却很醇，浅浅地斟在每一片绿里。
我已经认字了，趴在爸爸的对面，看他停了刀，就将石头拿了过来。 很奇怪的字。字体平止匀落，修长对称，每个拐弯都有极美丽的弧度。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依然认不出上面的字。
我心安得如顽石。爸爸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我听。 如什么石——我心安？
从右边往左边念呢。跟语文书上的是不一样的。爸爸摸摸我的头，突然提议，要不要玩石头？
我也来了兴致：你先把柜子打开给我看。
爸爸笑了，说：都几年了，还记挂着呢，小时候不给你玩，怕你把好不容易刻好的印章弄坏了。
爸爸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是各色的印章，浓浓淡淡深浅不一，淡黄的如昏黄午后天边的一抹云，青绿的是初夏林荫道上一叶影，还有些斑驳的纹路，在岁月的河流里浮浮沉沉。
其中一块，淳厚纯粹的青，晶莹润泽得似乎可以透过它看见时光的那头。头上是一个小小的狮子，寥寥几刀，神色毕现。忍不住伸手抚摸，光阴沉淀下来的凉意透过指间。翻过一看，却是一片平整，尚未刻字。
这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封门青，很好的石头，他顿了顿，说，丫头，我教你篆刻吧，学会了，这块石头就给你刻。
描稿、反拓、刷水、压印，一遍一遍。 揭稿、修描、处理、钤印，永无止歇。
纸笔刀石四件工具交替的生活乏味冗长，我不愿再徘徊纠结于方寸之间，更何况，学校里的同桌古筝比赛拿了第一名，而隔壁家的小男孩也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新作的水彩画。而我只有篆刻，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和一块并无特点的石，让我失去了比较的资本。尽管爸爸告诉我：喜欢什么就坚持去做，走自己的路，不必在意别人过得如何。
走神的时候，笨拙得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汩汩地流出鲜血，渗透纸巾。我愤怒地丢下了印章就出了门，看见梅枝冷落，缀着零星几片叶子，提醒我已是雁字回时。 渗透了鲜血的纸巾在风中展开。 像一枚印章。
我松开手，目送他被风带走，渐行渐远。
假期旅游，在一个古朴的小镇。过分古旧的陈设和昏暗的光线让一切都显得很刻意。 一路走过去，我看见古旧的素琴，散发着古朴雅韵；一盘棋，两人坐着品茶对弈；龙飞凤舞的书法作品挂在店内最显眼的位置，工笔勾描的国画传神写意。
忽然想起了什么，接近小巷尽头时我狂奔回去，终于在斜阳下找到了它。 只是一枚鲜红的印迹，描在小店的牌匾上，但是那字，顺序反了。 原来它也一样孤独，在五千年文明大陆上独自奔跑。
行色匆匆的大街上，我的心如花瓣被手指揉碎，渗出鲜红的汁液，有酸涩的香。 打开柜子，翻出当年那枚印章。举起它对着斜阳，光透过来，我看见在时光长河的上游，依然稚嫩的我，天真好奇的眼睛明亮。
穿插，并笔，挪让，呼应，盘曲，变化。
手已经生涩了许多，然而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技巧，我都记得。 疏可走马，密不容针。
多巧者，参之以拙；多拙者，参之以巧。 繁者不使之觉其繁，少者不使之觉其少。 方寸之间，竟是大千世界。
刀石相碰，有轻微的响，像拨动已久的弦，在心底传来数百年前久远的回声。一湖碧水被惊起一丝儿涟漪，又归于静谧。时间也近乎凝滞。
青石上径迹蜿蜒成路，惟我一人踽踽独行，竟不再孤独。 我会一直向前走，哪怕没有尽头，
石粉一点点掉下来，忽而一道光透进来，我清楚地看见它们在空气中漂浮。
我不知道让我心底发出的莫名感动的，是那细小的粉末，还是它背后忽而到来的光？ 亦或是，顺着光看见的，梅枝开遍。
梅树是那样苍老，而梅花是那样温润而柔嫩，在我的视野中模糊成一片嫣红，书写于茫茫白雪之间。
我抿下唇，学着爸爸专注的样子，刷去最后一点灰，然后蘸上印泥，轻轻摁在纸上。 顽石未老，印泥如新。依然是那样鲜亮的红，纯粹而骄傲。 有好都能累此生。
（本文获第二十届语文报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现场决赛特等奖，凭记忆默写）
编者注：有好都能累此生出自《楞严经》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大意是不管那门爱好或者艺术，只要是发自内心的热爱，都需要穷尽心力才能做到好。 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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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