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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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

风吹动了那满头的银丝，老叟站在秋海棠前，透过那红艳艳的花朵仿佛又看见了那温婉动人、才华横溢的女子。姓陆名游的垂暮老人浑浊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默念着那最后一首沈园：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当年也是春光正好，陆母抱着对陆游能够光耀门楣的期望，打小就让陆游寒窗苦读有朝一日登科入仕。陆游总是坐在书桌前看着前人的文章，疲累之时就看看窗外的蓝天绿树，看看飞鸟蝴蝶宛若画卷。那一日，陆游抬头看见一抹小小淡红身影出落在天地之间，端的是“眉目如画，笑魇如花”，直到那小女孩看见了他，他才忙不迭低下头，为自己的失礼羞红了脸。

后来陆游才知道这是他母舅的女儿唐琬，是他可爱的表妹，是他后来的玩伴。陆游和唐琬常常在一起学习、一起读诗、一起下棋，谈着诗词歌赋，谈着感悟见地……两颗心越走越近，一个说“长大之后非你不娶“，一个红了脸笑着答应。两家长辈看着陆游和唐琬由两小无猜变成郎才女貌，只觉得这两人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于是陆家将家传凤钗作为定情信物，说下了这门亲事。

婚后的夫妇二人比以往甜蜜更甚。陆游可以拥着挚爱一起看手中的浪漫诗篇，携着唐琬踏着春光从丛丛秋海棠边过，煮茶下棋、琴瑟和鸣。陆游觉得和唐婉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格外美好，格外满足，他不再求功名利禄，只求与唐琬能够白头偕老。

但专横的陆母见不得陆游耽于爱情误了仕途，对唐琬几次警告三番斥责均不见成效，于是陆母对这个儿媳愈发不满，后又听信唐琬与陆游八字相克的胡言，亲手斩断这桩姻缘。

陆游和唐琬两两相望，泪眼婆娑。唐琬知陆游的难处，他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毕竟百善孝为先。她将秋海棠作断肠红送与陆游，陆游便将这秋海棠作相思红来照拂。陆游许她，筑一别院，金屋藏娇。平日里，陆游为准备科考埋身于冗长的书卷之中，这是他头一遭觉得诗文这些东西让他厌烦，唯有去了别院和唐琬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觉得开心，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己。也罢，等一朝金榜题名，他可再将唐琬接回，白首不离。

但这对苦命鸳鸯终究是被逼上了绝路，陆母发现了别院的存在，断了他们的往来，并给陆游娶了王氏之女为妻。唐琬听说此事悲痛欲绝，终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相思断肠。后来，在父母逼迫之下，她嫁给了赵士程为妻。好在赵士程是个温柔宽厚的人，他给予了唐琬所有的尊重，他总依着她，总是照顾着她的情绪，总试着抚平她的伤疤。唐琬看着丈夫为自己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心中的寒霜终于融化，她不再愁眉不展，她会对着自己的丈夫笑，然后看着丈夫满心欢喜的样子。她甚至以为自己可以从头来过，直到故人重逢才知“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那日，唐琬和赵士程在沈园散步偶遇了会试失败回乡散心的陆游，四目相对，所有的思念、嗔怨、爱恋、不甘全都冲破了桎梏涌入四肢百骸，然物是人非……唐琬敛了眼底的情绪，征得丈夫的同意后敬了陆游一杯酒便转身离开了沈园。陆游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哪知这一望便是望尽了一生。万念俱灰，陆游在沈园写下了《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罢，陆游转身离去，缘分已尽，空留忆。 次年春，唐琬重游沈园，长桥卧波，廊腰缦回，唐琬看见了陆游那饱含深情的《钗头凤》，唐琬摸着石壁，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心痛如绞。她提笔和下了另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各成，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琬看着两阙词，喉中呜咽，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沈园。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来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谈何忘记，何来忘记？夜来幽梦忽还昨，唐琬郁郁而终。

陆游背井离乡，带着对唐琬的无限眷恋在乱世之中飘摇半生。等他垂暮之年回来之时才知佳人早已香消玉损。他步履蹒跚，在沈园游荡，想到了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想到了短暂的举案齐眉，想到了多年的求而不得苦。他提起笔又写了三首《沈园》两首《游园惊梦》，写尽了他的情、他的爱、他的相思……

风中的秋海棠，是相思红，也成了断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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