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魏晋挹清芬——作为书法家的徐梵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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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情魏晋挹清芬——作为书法家的徐梵澄先生

我的海叔，著名学者、精神哲学研究家徐梵澄（字季海，谱名诗荃）先生不幸在去年3月6日谢世。他所在的世界宗教研究所在讣告中列举这位九十老人的众多学术成就，又强调他“在诗学和书法、绘画、篆刻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此评诚是。海叔在佛教发源地印度潜修精神哲学33载，1978年才回国定居。从他现存的少量书法作品中，可概见他深厚的造诣。

海叔的青少年时代是社会转型、政治腐败、民生凋敝的年代。他出生于富裕家庭，他的父亲梓珊公是长沙商界巨擘，经营的瑞丰绸布店执当时长沙同行的牛耳。海叔的发展前途可以是继承父业，成为富商巨贾，也可能成为纨绔子弟。他却凭着感悟、气质和秉赋，走上了学哲学的道路。

当时社会动荡，知识分子彷徨，与汉魏六朝时期的兵连祸结、士族解体十分相似。魏晋时期士人崇尚清淡，是颓放而消极出世的，但是其超脱、旷达、淡泊以及不与当政者合作的态度，与中国这一转型期的正直的不甘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是合拍的。海叔青年时留学德国即已博览群书，回国后又在鲁迅建议下翻译尼采诸书，神与古会，必有共鸣，反映在艺文方面的一切举措也必然会有所表现。以作诗来说，当时读书人无不从唐诗入门，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海叔幼娴诗教，他却是从汉魏诗入门。在我国诗坛自古有“诗必穷而后工”的论点，无病呻吟、消极颓放之作在大诗人作品集内亦不少见。而海叔诗宗骚雅，起点又高，无陈词滥调，读他的诗，可以得到奋发向上的动力；又他的诗辞藻富丽，俊逸清新，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亦应与他上穷汉魏分不开。

在书法方面，因法度森严、帖括式的唐楷已成了海叔书法发展的桎梏，于是他转而学章草、学北魏、学墓志，使他的书法无可置疑地出现了飞跃。他的大量著作手稿展示的硬笔书法，铁画银钩，一笔不苟，华滋而不失浑朴，完全是汉魏风格，乃与他对汉魏六朝历史文化了解的深透而情有独钟有密切的关系。此外，海叔的恩师鲁迅先生对汉魏六朝文化的研究十分通透，其书法也是学墓志和“黑女志”，他对海叔潜移默化的影响，也是毋需赘言的。

海叔没有留下书法理论的专著。我所见到的他谈书法的文章，是收在所著《异学杂著》中的《谈“书”》一文。该文是对80年代在西德科隆举办的日本书画展展品的评价。文中涉及书法美学和对展品点画与用笔的评论，评价日本书法的得失优劣尤为鞭辟入里。

海叔曾在给我和我的堂兄崇善的信中告诫我们，学书法绝对不能抛弃传统；学术要最终写出自家面目，不能作书奴；要提高文化修养，加强书外功。他把这些精义概括为三句话，“守传承，求进步，多读书”。言简意赅，针贬时弊，实为学书法的不刊之论。

海叔写草书最认真，其论草书，亦最警策。在上述《谈“书”》一文中有云：“唐人谓‘草贵流而畅’（按，此语见孙过庭《书谱》），诚然。但流畅不足尽草书之美，必‘流畅’中又见‘沉静’意味。清人论书之‘神品’曰‘和平节静、遒丽天成’，甚得其中奥旨。”这一席话最得草书要领，也最符合祖国数千年积淀的文艺思想。鄙意，所谓沉静，就是俗话所谓沉得住气，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是也，否则必将满纸霸悍、蔑裂，亦何所贵于流畅！马宗霍论王铎书的特点是“纵而能敛”，可谓独具只眼。所以王铎的草书，丈二巨制入人眼中，亦如尺牍之隽永耐看。时人习王铎成风，日本尤其奉之若神明，名作如林，总不免霸悍、村俗，毛病就在于未能辅以节静。至于如何节静，则有关学养，贵在修持，匪易言之。草书如此，楷书分篆何尝不如


此！

海叔主张书家应旁通二篆（大篆小篆），还主张写草书要从章草入手。这是保证篆法草法不出错或少出错的必要措施。他颇喟叹现今书坛之习狂草成风，龙飞凤舞，不知所云。毛病就在不肯下工夫，耐不得寂寞。他谈到写隶书，主张从《张迁》入手，然后写《鲜于璜》，《礼器》不易写，应安排在更后。近人热衷于《石门颂》，急于求成，根基不稳，仅能得其皮毛，他最不主张。崇善兄曾求海叔写了一幅司马温公《真率铭》字幅，就是用《鲜于璜碑》笔意，并作长跋，有云：“不矜才，不使气，法度森然，遒丽雄浑，于方板矫厉之中见灵明飞动之气。”可见老人对此碑心仪之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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