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大姑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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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穷。父亲的锄头恨不能把地翻上一百遍，但一家四口人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每天饭锅冒出来的热气里很难闻见一点油香味儿。最好的菜就是在蒸干粮的时候，切上一小碗儿咸菜放在锅里。这时候，母亲往往是会放油的，她会拿一根筷子先在水里蘸蘸，再到锅台后面的小油坛儿里蘸一下，然后才滴到咸菜碗里。但这在我，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平时，几乎吃不到面食，只有家里有人身上难受了，才可能吃上一顿面条。我的最好的零食就是枣和花生，但这可不能随便吃。赶上母亲高兴，她会拿两三个枣和花生出来，含着笑扔在炕上。我立即喜笑颜开地抢在手里，先剥开花生，含在嘴里，然后，拿起一个枣，使劲儿吹吹，就一起放在嘴里细细嚼起来，当真是又香又甜的无上美味！可这哪能解过馋来呢。

为了透气，母亲会把枣放进一个纱绷子缝的口袋里。一大堆紫红的枣子挤在那里，实在是诱人。怎么办呢？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母亲把针脚缝得很大，好啊，我终于想出了好主意。我先把一个手指头伸进去，然后，借助别的手指头将早就瞄好的目标运送到预定位置，啪，提前伸进去的手指头一弯，一顶，嘿，枣子出来了！母亲其实早知道我这个把戏了，但她每年还是把针脚缝得很大，而且，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事嗔过我。那时候，哪家的孩子不馋呢？

所以，我最盼着胖大姑来。 胖大姑一来，我就有可能吃上牛肉馅儿的饺子，还有可能吃上现在想来都让我垂涎欲滴的天津点心。那是在承德铜矿上班儿的大姑夫捎回来的。那些点心有圆的，有方的，有夹心儿的，有带糖的，有白的，有红的，有一层一层的，有琥珀一般半透明的。那是给奶奶送来的，但我这个唯一的侄女也必然是能吃到嘴里一些的。对于我来说，那简直是一些梦幻般的时刻。在这些梦里，我的大姑，我的胖大姑，总是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为我的童年照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我不光盼着大姑来，也盼着到大姑家去。大姑家有三个表姐，两个表妹，还有一个表哥。大姑夫常年不在家，大姑又要种地，又要照顾孩子，还得赡养老人。对一般人而言，这实在是一副让人发愁的担子，但大姑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大姑长得高，也长得胖，一双手，好像大蒲扇，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好像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在家里，她要里拾外晒，忙活七八个人的吃穿，在地里，她要驾车扶犁，照管十好几亩的庄稼，大姑都做到了。她自己就有六个孩子，但她从没有因此嫌多我一个。事实是大姑把很多的爱都给了我。每年我添的唯一的一件新衣裳几乎都是大姑给我买的。别人有，我也有，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自卑过。大姑脾气大，动不动就会骂人，甚至打人（当然只限于她的孩子），但她连嗔都没嗔过我一回。我一去，她必然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而且从来不让我干活儿。即使我抢着干，她也会立即剥夺我这个权力。以至于我的小表妹都说：“光疼你侄女吧！”

不只大姑，大姑夫也很疼我。我记得那年我刚上初二，有一回去大姑家，大姑夫拿出一块崭新的手表来送给我。我有些发呆了。要知道，在八四年，一块二十多块钱的手表，意味着什么。印象中，我是我们班第一个带手表的人，这块手表一直伴随我走进大学，就是现在，我也似乎能听见它咔咔前进的声音。而在我戴上这块手表的时候，我的表哥、表姐和表妹都还是没有手表的。

想到这些，今天，我好像才刚刚意识到，这种关爱是多么深厚！本来，我是孤苦的，但我因为生活在爱里，所以并没感受到孤苦。在童年里，我吃到过别人没吃到的好东西，穿过跟别人一样的新衣服，用过别人还没有机会用过的手表，还有我的表哥、表姐和表妹们，她们都让着我，关心着我。现在，我知道我的自


信是怎么来的了，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大姑给我的。

大姑比我大三旬，今年该是七十五岁了。那年她从承德回来，在程村，我给她洗了脚。母亲说：“你看看，你都没给我洗过脚。”是的，当时，我还从来没给母亲洗过脚呢，“大姑不是够不着嘛，”我说。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大姑明显地老了，我实在是心疼她。她离开家乡已经十来年了，回来过三趟，但以后恐怕很难回来了。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她苍老但仍然很有力量的声音，我就很快乐。

小时候，我喜欢把手放在大姑厚厚的手掌里，这让我感到粗糙而温暖。我的童年，不独被母亲、父亲捧在手心里，也被我的大姑捧在手心里，时时给我力量，给我面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大姑，我的胖大姑，今夜风轻气暖，此刻，你在他乡还好吗？我在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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