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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文阅读 悼念我的大姨
孔庆东
今天上午到北大招办开会,得知清华留美学生,在美国获硕士的多,而北大获博士的多,仅1999年至2003年就多出100余人。不过硕士博士又有什么重要呢?然后到系里办事。中文系今年已经有6位教授辞世,上半年是汪景寿、孟二冬,下半年这两个月内便走了林庚、林焘、储斌杰加上前几天的徐通锵。此前,也就是林焘教授逝世后不久,我在香港遇见韩国济州大学的宋宣教授,她是林焘的博士,1999年毕业的,尚不知道林焘先生已经去世,听我一说,非常难过,连活动也不参加了。今天系里一片忙碌,灵堂那边不断有吊唁的送来花圈挽联。我跟办公室杨主任说,做点道场吧,共产党人也要敬天畏人啊。
从系里回来吃了午饭,白面卷子玉米粥,黄瓜蘸酱白菜汤。整理了报刊来信,开始备课。忽然大姨家表弟打来电话,他素来持重严谨,从不轻易打电话的,我料到必有要事。表弟冷静地说:“我妈快不行了。”我啊了一声,赶快叫老母亲接电话。母亲接电话后很是难过悲伤,我劝她平静。然后迅速请人去买今晚的车票,并给表弟短信,为大姨祈祷。心情烦躁,看不下书,便用扑克牌占卜--是个凶卦。两小时后,车票买到,我短信告诉表弟车次。表弟回复说:“我妈已经病故。”我心中一沉,努力保持镇定,为的是不刺激母亲。在给表弟发短信时,大姨的形象一幕一幕涌上了我的脑海。
我的外祖父一家,祖籍山东海阳,后来闯关东到了黑龙江五常。外祖父勤劳精明心狠手重,是当地著名的一位财主。他老人家还健在,已经95岁了,以后我会写写他的事迹的。他有一儿三女,我的舅舅和老姨都在他身边,我的大姨和母亲则先后闯到了哈尔滨。大姨和大姨父都勤俭持家,虽然生了三儿一女,但生活比我家要好。我母亲是二女儿,过日子本来就比不上大姐,加上我父亲是个老八路、大酒鬼,双职工养活一儿一女,居然多年买不起一块手表。而我大姨父是个铁路上的基层职员,家里却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摩托,有猎枪,后来为了不露富又卖了。大姨家干净整洁、大红松木地板擦得油光可鉴,我的表兄弟们也都穿得比我好。我每次去大姨家,除了喜欢他们家的房子以外,也很喜欢他们家自己腌的小菜。我的表兄弟们高大英俊,都很能干,动手能力比我强。大哥几乎什么都能制造,不仅会挖菜窖、盖房子,而且从台灯到收音机,都是自己造的。后来还自己组装了一台电视,而他的学历只是技校毕业。我为什么有时候看不起现在的博士硕士?这可不是什么“仇富”心理,而是我从小就认识太多太多的劳动人民中的专家能手。让这些人都下了岗,实在是这个国家的特大损失。我在哈尔滨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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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里,基本属于“啥也不会干”的,走投无路,只好考进北大混日子。没想到混进知识分子队伍后,我竟摇身一变,属于“啥都能干”的。挑水劈柴,做饭补衣,溜冰划船,打架斗殴,居然都是能手。最可笑的,是在哈尔滨属于“根本不会喝酒”的我,在文化界被叫做“北大醉侠”,最近还被文化部中国酒文化协会聘为首席顾问。要不为什么我总是提醒年轻朋友们切勿轻信媒体,切勿轻信知识分子呢?
我小时候曾经算过,大姨家比我家的收入只多20块钱左右,但是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属于那时的“中产阶级”。亲戚们去他家拜年,他家能够做出20多道菜,而我家只能做出8道。这里面蕴涵着大姨多少的心血啊。我去大姨家,大姨总能给我美味的零食,榛子松籽爆米花啊,高粱饴啊,山丁子啊。但是我注意到,大姨总是很瘦,总是一副操劳的神态。她起早贪黑地工作,照顾丈夫和孩子,还要在亲戚中保持大姐的形象,真是“含辛茹苦”。有很多年,大姨在郊区上班,天不亮就要去赶小火车,晚上回家,天都黑了,真是“披星戴月”。她的孩子们很小就都能持家,当父母回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而我只能生起炉子热好主食,坐在黑暗里背唐诗,等着父母回来炒菜。
大姨总是谦虚客气,总是称赞别人家的优点。但能够看出,她是非常热爱自己的家的。我前几年回哈去看她,我说还记得小时候她家最早住砖街6号,后来住瓦街8号,大姨非常高兴,说我外甥就是记性好。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有了健壮的第三代。大姨和大姨父住在一个新的小区的顶层,每天爬楼梯当作锻炼身体,还在赠送的楼顶露台上养了一大片花草。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70多岁的大姨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身体开始衰弱,心脏也不爱好好工作了。我说我太忙了,不能经常回哈来看你们。大姨说:“没事儿,我外甥从小就是名人,你不忙谁忙啊?我在电视上看见我外甥就行啦!”亲戚们的宽慰,却常常令我惭愧。我东跑西颠无事瞎忙,而为自己的亲人们做的事情太少了。
刚才去查字典,找那个“”字。猛然想起,我的《现代汉语词典》和《社会科学词典》,就是我考上北大的那个暑假,大姨和大姨父给我买的。那词典我一直用着,勒口都摸黑了。当时大姨说,这东啊真不容易,考上北大了,还自个儿到工地上打工攒学费,大姨知道你希罕书,就给你买两本你需要的书吧。
我到北大的第一个寒假,特意从助学金里省出钱买了北京烤鸭带回去。可是我爹我妈、大姨大姨父一致认为,根本没有哈尔滨烧鸡好吃。大姨说,外甥往后啥也不用买,把习给学好了,我跟你妈就心里舒坦了。等你当了科学家,大姨上你家要饭,别说不认识就行啦!
大学二年级,我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遥祝家乡冰雪节》,第一次得到10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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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费。放假回哈,大姨说,我们都看见啦,都铰下来留着呢。哎呀,大外甥现在就能挣钱啦,还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比你爸强多了。
读研究生期间,我们47楼207的兄弟从北大图书馆弄到一副道教的卦签。我回去给亲戚们占卜,由于亲戚们都是善良真诚之辈,所以占卜的结论格外准确。大姨的命就是劳碌一生,默默无闻。大姨听了我的详细解卦后,大为感喟,说外甥啊,你这卦可真准哪,北大可真是了不得啊,咋能把我的每一骨碌都算得这么准啊,你大姨的一辈子就是你说的那么没福啊。大姨特意把我的解卦本子借去,发动全家抄了两天。从这样的事情可以看出,大姨对生活的态度是多么执着。
大姨和亲戚们都很器重我,甚至对我有些迷信。但我知道自己放在整个中国来看,其实没多大学问,没多大出息。我说过,我努力工作,认真讲课,包括批判点社会,帮助点弱者,其实不过是出于“报恩”。我的那些农民亲戚,那些市民邻居,那些江湖兄弟,无论在道德上还是在能力上,都并不比我差,我们只是差别在机缘上而已。所以,我尽管有很多浅陋之处,有很多庸俗之处,我还是坚持为他们着想,为他们战斗。现在不时兴“工农兵学员”了,似乎“工农兵学员”是个代表着没学问的贬义词,但是我喜欢这个词。尽管我是依照资产阶级的标准以遥遥高分考入北大的,但我愿意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工农兵学员”。北大许多学问很大的教授都是当年的“工农兵学员”出身,我学问可能比不了他们,我只能像那首《我为革命下厨房》里唱的那样:“一心想着工农兵,越干心里越亮堂”了。
大姨这样的普通劳动妇女,下了一辈子普通的厨房,正像天上无数的细小的星星,照亮过无数的普通夜晚。大姨叫王云绮,很雅致的名字,是我那喜欢咬文嚼字的外祖父给起的。这样的名字,当个文学家、科学家都不稀奇吧?但她就是过了默默无闻的劳碌一生。记得她的,有她的父亲、丈夫、兄弟、姐妹、子孙,还有,她远在北京的、曾经埋头在她的绣花缝纫机上喝过她做的酸梅汤的外甥。
大姨,安息吧!愿所有善良的平民百姓,在度过默默无闻的劳碌一生后,都能得到恬静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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