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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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与生活



说实在话，陕西好地方。我长这么大，未真正遭遇年馑、洪水、地震、台风等灾难。就连老年人也自豪，说什么“当年日本侵华到山西，也被黄河水挡了道，没祸祸过来”。

我对灾难的记忆，零零碎碎，浅尝辄止。这些零碎记忆随岁月阅历累积叠加，逐渐变得清晰震撼，乃至每当听闻地球上的“灾难”报道，我便条件反射发出“活着不容易。好好活着，才是正道。”

1976年，我五岁。半夜时分，甜梦被惊醒，只听门环“啪啪”乱响，隔壁四婆婆扯着嗓门急喊“地震了，地震了——”，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撞门声、哭喊声、狗吠声，乱作一团。父亲摸黑夹起身边的骨血，逃出屋子。一二三四五，都齐了，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们小孩基本光身子，立于院中。看到鸡也出窝了，扑棱棱飞。村庄的狗吠很快一统黑夜。门环还在响，仿佛看不见的鬼手在故意闹玩。村子像被火燎的鸡窝，惶恐不安。……哪里地震了？不知道啊。咱们这边应该是传过来的……大人们隔墙喊话。不久，一切归于平静。没有人敢冒险回屋睡觉，一直捱到天明。第二天，各家院子搭起了草棚，类似瓜地那样的简易草棚。木板做床，四周以甘草为屏。早早放了被褥，等晚上避难用。天麻麻黑，父亲舀来一碗水，置于桌面上。一盏油灯下，我们盯着看水。父亲说，只要水有轻微晃动，我们立马出屋。有动，我嚷。大家很快否定我的幻觉。好长时间过去了，我有点瞌睡。突然听到哥哥喊：动了。我来不及看水，就被再次夹起，冲出屋门……夜的秩序再次被打乱。住过三次草棚后，我们的夜晚又搬回了老屋。那次地震，留给我新奇外，没有其它。村庄、人畜完好无损。像一只气球被挤了几下，又恢复了饱满的旧模样。

2008年5月12日，我站立楼道吹风，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无法站立。急忙扶着的那面墙的窗玻璃“哐哐”颤动。来不及细想，一阵刺耳急促的哨音便划破平静。所有人向楼下跑。我也跟着晕头晕脑跑，最后一位逃离大楼。大家齐聚空地，“汶川地震”的新闻涮洗着每张凝固的脸。网络时代，信息秒传，不再像76年那样封闭。之前那种头目眩晕的感觉不见了，真是“来去匆匆”，魔幻般的体验。此后，每日频繁关注电视，看到温家宝总理亲临一线，人民解放军连续作战废墟救人，援助物资夜驰汶川，临时帐篷避难的幸存者等报道。大地裂陷，房屋倒塌，生命深埋，家破人亡……到处是碾压残缺的痛苦，凄惨悲伤的劫难。自然灾难犹如怪兽的魔掌，让家园瞬间毁灭。地震犹如甩出去冒烟炸飞的手榴弹，无论贫富美丑老少胖瘦，难逃“倾巢”的厄运。突然设想自己若在震发地域，以我迟钝的反应恐怕早已是万劫不复，顿感惶恐，惧怕！人类也有拗不过的“大腿”，也有越不过的“火焰山”。自然灾难面前，所有狂妄自大总是一败涂地。我们美好愿景的实现，多建立于风调雨顺的自然基石上，这大概就是“天时”吧。

多年后，当我把“唐山大地震”与幼年的经历联系起来，我确认自己逃过一劫，与灾难擦肩而过！能够活着，看到山河巨变，人间繁华，过父辈们不曾经历的盛世


生活，何等“幸运”！生命无常，人生无常，把握当下，热爱每个平常的日子，生活的意义存在于我们经历的每个瞬间。

提起我们祖父辈生活，就无法绕过“吃”。他们所有的奋斗都为了填满家中每一张嘴。吃饱，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动力和物质目标。无论什么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拿来就吃，比如树皮、树叶、野菜、田鼠肉等。那些粗劣、黑硬的东西，难以下咽的东西啊，然而，饥饿与死亡如影相随，像样的粮食如开在天堂的花，画饼充饥只是掩耳盗铃！实实在在的生活到处是绕不过的坎。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的老姑妈缠一双小脚，走路摇摇晃晃。她很勤快，一生极为节俭。和面总是“三光”——面光、手光、盆光；淘米不遗失一粒米；吃过的饭碗要用开水冲冲喝掉。她是受过年馑的人，见不得他人浪费糟践粮食。她会叨叨，要放在旧社会，吃了上顿没下顿，遭年馑，人恓惶很，救济粮要一刻不耽误地赶路，误一分钟就是几条人命。她瘪瘪嘴，讲老姑丈以布换粮深夜回家遭狼劫的事，眼里满是忧伤。经历饥荒饿殍年代的人们，特别珍爱粮食。每粒粮食都敬若神明，不容丝毫亵渎。他们十分节俭，剩饭剩菜从不舍得倒。浪费粮食会早雷劈的，他们信奉这句箴言。

我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饥饿的记忆没有那么强烈。因为我们勉强填饱肚子。村子各家户能吃上糜子馍、红薯馍、玉米馍、黑馍馍等杂烩。吃多了红薯玉米，胃泛酸、胃痛；糜子馍吃多了有“拉不下”的折磨，肚胀难忍，得用手抠下来。大人们工地干活，每人会分得一个杠子馍，属于黑白面粉混搭的白馍，且瑄泛劲道。很多人把多半馍留给孩子们吃，饿着肚子干体力活，很普遍的事。若有很少一点好东西总被挂房梁上，多次分食。辛苦一年的人们把平时积攒的好东西留在过年解馋。过年那天才有白馍、肉饺子吃，所以孩子们早早都盼望过年。白馍新衣肉饺子二至五毛的压岁钱，简直就是天堂生活。现在的孩子每天都在过年，他们觉不来年味。泡在蜜罐里，怎能尝出突兀的甜？自国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除了交公粮，家家有余粮，农村生活逐渐好转。上初中时，我们背馍上学。每个同学吃上小麦馍馍，或黑或黄的吃食成了牲畜的口粮。

当衣食无忧代替食不果腹，生活中一些忆苦思甜的东西，会重新盘活我们的记忆，让我们在匪夷所思的故事里找回心底的认知。作家莫言对“吃”的描述总是入木三分，打动人心。那些文字酸楚、深刻、引人发思。为了一块豆饼，孩子们围着粮食管理员学狗叫；饥饿的学生集体上课啃煤块吃；讨饭的大娘甚至从麻风病人的碗里抢食吃；母亲为了家中饥肠辘辘的儿女和老人，竟在生产队的磨坊偷偷吞下粮食，回家后呕吐出来洗净吃……极度饥饿的人跟抽大烟瘾发的人，没什么两样。吃相凶恶，吃法古怪。只要能吃口饭，活下去，所谓的“尊严、脸面、丑恶”等遮羞布，被扯得精光。观看电影《一九四二》后，我有了更直观更强烈的心灵震撼。1942年，抗日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中原河南却爆发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旱灾，真是天灾人祸，史无前例。三百万灾民背井离乡，集体大逃亡却遭受人间炼狱的折磨。老东家是典型的人物代表。在经历儿子被灾民强盗刺死，儿媳抱着孩子饿死，老伴悄无声息地离世，出生不久的孙子被自己闷死的多重打击后，曾经不可一世的老地主发出“死了好啊，早死早解脱”的绝望。灾难让他无能为力，听天由命，最后沦落为渺小悲惨的普通灾民。有家底的老地主尚且如此，其它人更不用说。这种“哀鸿遍野，白骨累累，惨不忍睹”之状，对于繁花


锦绣生活里的某些年轻一代很有现实教育意义。感谢文字让灾难有了生命。传承悲剧，比空洞说教更能立竿见影，拯救灵魂。

“民以食为天”粮食不仅是饱腹活命的源泉，也是一个国家安定团结的试金石，更是一个民族繁衍发展的物质基石。进入新时代，全国人民在党的英明领导下，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人们餐桌上荤素搭配，营养齐全。健康长寿的养生心经，备受青睐。我们逐步脱贫，步入小康，但我愿意像老姑妈那样自律地活着。甚至对于“富而不仁”者，我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富有，他们有更多享受自然资源的条件，也比平常人有更多猎奇的体验与诱惑。一个贫穷的人是吃不起一顿几千元的大餐，自然无法享用到什么果子狸、蝙蝠肉、猴脑等，自然不会与“萨斯、冠毒”有直接关联，自然不会因己之私欲置大众于水深火热中。

人活在世，似乎要经历七灾八难，方取得真经。无论时代的一粒尘，还是个人的一座山，我们在“吃一堑长一智”打磨下，不再混沌愚昧。心存敬畏，自律地活着，这是灾难反馈我们的智慧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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