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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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夜里，春晓还躺在摇椅上凭着它“吱呀吱呀”地摇着。等着风吹来，时不时还打着几个哆嗦。

不眠从院子后山跑过来，背着的篓子一摇一摇地，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停下来打开盖子对窝在摇椅里的人说：“春晓姐，你看这泥鳅够不？”

春晓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扇着那散了叶的蒲扇，两眼一瞥看着那桶里的泥鳅，抬头看着他说：“这也忒少了，不够不够，你再去逮两条回来。”便说边挥着扇子，催着他赶紧走。

少年直起身子板，这几条泥鳅费了他多大劲从那山沟沟里抓上来，刺溜刺溜跑得贼快。不眠掐着腰，歇息着，那两只手和着泥巴黏着那件汗衫，果不其然留下两个大印子，还有塘里飘着的藻都抓住裤腿，从那小腿上慢慢流下来。春晓闻到那水腥味，觉着恶心，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狠命扇着扇子。

不眠背起桶，正准备再去抓几条，春晓拦着他说：“等等你个愣子，把这些泥鳅先放到家里再去，免得一会儿蹦出个幺蛾子。”

不眠只好轻轻放下那桶，跑到楼上去拿盆。下着楼梯那盆挡着了他视线，不留神就滚了下来。春晓听着那“咣当”声皱着眉头，稍微侧头说：“没个教养，毛手毛脚的，大半夜吵着人家不成？”不眠赶紧拿起盆，小心走着，那盆小时候娘在里面踩着洗衣服，可大可沉，将它放到了石板地上。他将背篓里的泥鳅一股脑丢进去，还蹦了几条出来。

春晓瞅见了那几条在地上爬着的黝黑黝黑的家伙，从摇椅上下来蹦到他身后一扇子打到不眠背上，呵斥他：“诶，你个愣子，能不能让人省点心？还不快去逮住他们！” 不眠看着石板地上的泥鳅，低着头抓着，泥鳅灵活得侥幸逃脱，从阴沟里跑了。 不眠一声不吭，只好背起背篓打算回山里的水塘去抓几条。 春晓瞅了瞅天色，半个月亮还继续飘着，也不管他，任他去了。

不眠在石头阶上走着，无人问津的土路，树上草上的叶子拂面而过，窸窸窣窣还割了他几道，痒得不眠快步走着。这几天正直梅雨，今晚没有乌云，雨半下午停了，不眠就赶快从学校回来去抓泥鳅。

春晓姐说泥鳅能卖好价钱，能给爹看病，他便去老人说的老山里抓泥鳅。 树林里阴暗暗的，吓得不眠有些哆嗦，雨后天气冷着，吹的那风像是刻到骨子里了一般，不眠停下来歇着。两旁的草丛里有些虫子叫着，也有蝉音从一些树上传来，有些被雨冲刷过的石块上趴着一两只萤火虫，闪着幽幽的绿光，像是小时娘讲的故事里的狼眼。只是飘忽不定的，像是在空气里感受到了不眠紧张的心跳声，轻轻飞走了。

不眠歇够了，便继续往山里走着，沿路能听到各种古怪的声音，在日头落幕后都活跃了起来。不眠看着四下，辨着路往溪涧走去。

几股蛙鸣与在月亮下亮得像春晓姐带着的宝石一样，是被山拢着的宝藏。有次不眠看见她戴着的那块美丽的石头，就问她。不眠记得，春晓姐说，她戴着的是块假石头，真的比这个更好看。不眠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晶莹剔透的石头。

似乎想起来正事，不眠赶紧扒拉开几块大石头找着救命稻草的踪影，赶到天亮之前，总得凑足一个斤数，好卖价钱给爹治病。

豆大的汗流了下来，刺得不眠眼酸睛疼，世界模糊起来，不眠坐到石头上，揉着眼睛，底下身子洗着脸。他瞅见了几只小蟹，便轻轻抓起来放到篓子里，那小小的背篓里，还装着他能辨出的野菜。

抓了几条泥鳅，不眠也觉着累了，往回走着。路上沿着溪流，有一大片光散过来，不眠跑过去一看，是一片鹅卵石。他蹲下身子翻了翻，瞅见了一块黄黑相间的鹅卵石，在月光下，像块宝石，闪着耀眼夺目的光。他摸着这块石头，心里想着：这石头，是真的石头啊，送给


春晓姐吧。于是就一路满脸幸福地下山，不怕了那些妖魔鬼怪玄乎的东西。

到了家门口，春晓姐早去睡了，就院里那盆泥鳅还生动着，等他回家。不眠轻手轻脚将泥鳅倒好，把那两只螃蟹也丢了进去。随后又轻轻走进厨房，将捡来的野菜放在石台上。 桌子上，留着春晓姐给他热的粥，怕等不及他，还盖了一个碗。不眠喝着，心里都是温乎的。

他爬上了楼梯，丢下了背篓，倒在床上，很快倦意袭来，手里攥还着那块的鹅卵石。 家里的鸡早卖了，凌晨都是不眠起床收拾，春晓打着呼噜还睡着，不眠轻轻推了推，见她还是睡着就去做饭了。

家里没什么饭菜，就是熬口粥，撒上盐，怕不对春晓姐的口味。

春晓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是村里考上大学的第一人，不眠的功课一般都是春晓辅导的，她还帮着村里的娃补习。大城市是什么样的，不眠只在春晓的描述里见过。当城市苏醒了，会有人开始晨练，传来鸟语伴着楼下热气腾腾的早餐店，有许多猫狗悠闲地晒着太阳伸着懒腰。人们追逐着梦想。有车，很多很多车，排起来像条龙„„

不眠很向往城市，当他问起春晓的“梦想”时，春晓姐依旧扇着那把快散了的蒲扇说：“没几个梦想，就是供你上了大学，让你爬出山沟沟看看这个世界。你不要在学习上出了什么岔子，打不死你„„”

春晓姐一直照顾着他和瘫痪在床的爹，娘死后，春晓姐就撑起了这个家。村里经常有人来帮忙，省了春晓姐不少功夫。春晓姐知道不眠好动爱跑，就花钱给不眠买了一双好鞋，不眠跑步得了第一的奖状，至今还贴在爹爹屋里的墙上。 春晓姐说：“不眠是个傻愣子，就是跑得快，我打出来的。”

春晓照顾完爹爹，就躺在摇椅上扇着扇子，看着不眠在那里数着泥鳅。不眠翻了半天，一共二十三条，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春晓姐：“姐，你有没有看见两只螃蟹？” 春晓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要那螃蟹作甚，你个愣子，还不赶快收拾好去再抓几条那些玩意儿„„” 不眠挠着头，看着春晓姐，憨笑地说：“你帮我瞅瞅，螃蟹好吃，晚上我回来给你蒸了它。”转身背起背篓上山去了。

可是，到了傍晚该吃饭了，都没有回来。春晓在院子里一株花下找到一只螃蟹，看着不眠还未回来，就自己做了扣在不眠的碗里摆在桌上。

春晓看着这天色，心里还唠叨着不眠这愣子，没想到村里倒腾木材的大伯上门来了。 大伯说，不眠上山，被偷猎者以为是匹鹿，一枪蹦死了。

春晓一听，跑到山底看不眠，那愣子愣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溢着血，胸口开着一朵血花，点点散着，真像一匹梅花鹿。

春晓有些糊涂了，那把蒲扇颤着，抖着最后的几根叶子，“莎莎”响着。她腿脚一抽跪了下来，满耳朵都是乡里邻居吵吵的声音。她拿蒲扇敲着不眠惨白的脸，嗓有些哑掉了，她看着不眠说：“你个愣子，搞什么嘛。”

旁边的大伯拉住她，让他们几个叔伯去水葬了不眠，春晓听到了，有些不能控制，她推开那些人，抓住不眠穿着的那件泥巴横行的衣裳，使劲摇着。 “你个愣子，咋还睡！”

“名字里都说不睡了，睡个啥子呦！” “瞧你的劲儿，不是跑得快吗！” “不眠！你个愣子！”

春晓不可置信地看着不眠，摇晃着，狠劲儿摇着，她像寻常不眠办了错事那样敲着他的头，打着他，不相信不眠真的死去了。那蒲扇也被敲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只剩下一根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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