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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已别离,我只能提笔,写下深沉的追忆!题记
又是一年端午,全家人又团聚了,唯独少了外公。
堂屋里,供桌上方的相框中,白衣短发的外公微微的笑着,又沉默着,看着这个人世,看着这个家,看着我,不知是解脱,还是悲悯。
外公西去有一段时间了,于我却仿佛还是昨天。
关于外公的种种回忆,已渐渐淹没在不加掩饰的,庸俗乏味的生活中。它们沉没得越来越快了,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们,却发现,只是徒劳的努力了。生活仍在继续,幸福远在他乡,渺茫得像隔着一场绵绵秋雨,阴郁而没有尽头。外公远去的日子,音容笑貌犹在,沧海桑田变迁,我有着真切的不可名状的思绪。
模糊如远山的记忆里,外公向我走来。永远是干净而整洁的衣服,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腰板挺直,腿脚因残疾而不能伸直,弯曲着。走路时总是极努力地向前迈着,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当。
外公把这种姿势保持了三十多年。
是什么力量让你坚持了那么久?这一路走来,可曾安好?风雨兼程的路途中,你的心真的静若秋水吗?外公。我再也无从知晓了。
1970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中,那个电闪雷鸣山崩地裂的夜晚,,正在被批斗的外公,被轰然倒塌的房屋砸倒了,腿和手都被砸断了。被人从瓦砾堆中刨出来后,辗转玉溪、昆明很多地方救治,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康复,能恢复到自如行走,应是医学上的奇迹了。他是怎样痊愈的,他是怎样从痛丧三个儿女的惨剧中恢复过来的,他的心中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又是怎样惨然接受这惨淡的人生的?我不能揣测,揣测总是自以为是,貌似高明,浅薄而虚伪,矫情而恶俗。我不能想象,想象总显得苍白而幼稚,理想而空虚。想象总是在轻描淡写地隔鞋搔痒。关于外公的故事,只在母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尽力拼凑完整。我从不曾问他,因为不敢、怕触痛,也因为没有资格。天灾过后,还有人祸。晒谷场旁的大仓房里,上演过多少噩梦?那段梦魇般的日子过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外公依旧微笑的站立,姿势奇特的走着,日复一日地劳作,沉默的生活着,一如大多数的人生。
总是记得小时候,每年春节前的堂屋里,靠板壁的墙下,总喜欢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杵了下巴,饶有兴味地看外公写春联。用一方做工极精致的端砚,研上浓浓的墨,然后在裁剪合适的红纸上,书写极工整的颜体。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翻一页日历存百年基业,绘千幅蓝图兴万代子孙。绘春、颂春,或祈福。每每停下笔来,沉吟一下,或者蹙眉,继而微微侧首,但不见他笑。再下笔时,便顺畅多了。不多时,小方桌上便排满了写好的对联,红底黑字,活泼得跃跃欲试,似乎要夺纸而出了。半干的墨汁味和着纸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渗到心的深处去了。总有人陆续来求取,捧着中意的春联笑盈盈地谢了离去。来的人中有当年批斗过外公的吧?我于是愤愤了。外公并不抬头,不在意的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全怪他们,都是一家人。又在我的讶异中提笔书写,于是一天就过去了。黄昏的时候,起身张罗自家的事。打扫了庭院,用面粉和水熬了浆糊刷了墙、门框、门楣,把春联贴将起来。不多久,灰黑的屋瓦,旧的板壁,土砌的墙,夕阳的余晖,房顶上的炊烟,都成了红红春联的映衬,老屋就焕然一新了。
前年春节,墙上、门上的对联悄悄换成了小表弟的大作,作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状,极
力的试图工整,稚气未脱,却又张扬着个性。外公拄着杖,稍稍昂首,审视着,不言不语,看不透神情。身形明显佝偻多了。风吹着他的白发,一根根地摇曳。
外公只上过三年私塾,却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当过五小企业和农经站的会计,从未出过差错,在乡里有着极好的声望。现在想想,我不曾学得外公的半个字,捡拾了那本写春联的书,只权当是纪念了。我何曾学会了外公的一星半点?提笔写不出半个颜体的我,又如何哂笑我的表弟呢?我当沉默。表弟是应当轻视我的。他提笔书写人生时,心中自有一外公在。而我,何以纪念?感情没有附丽,虚无缥缈让人无地自容。我当汗颜。
外公去世的那天夜里,老屋忽然到处贴满了丧联,白底黑字,触目惊心,拙劣而粗陋。它们,怎能贴到这屋里,怎能覆盖那门框与门楣,怎能遮掩了那份红红的春意?外公的春联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曾经是春天最可爱的心事,明媚的春光是它们渲染;它们是外公写给春天的诗句,灿烂的春光便是最好的回信;它们是外公平凡生活的亮点,只需轻轻一吟咏,满园春色便关不住了。
那白色的丧联,能承载这许多吗,能承载我的念想吗?某个早晨,一场风雨后,它们便形容枯槁,憔悴了。
记得还是前年,年初二的午饭后,大家相邀着推外公出去散步。初春的田野里,全家人有说有笑的走着。这里有和煦的阳光,不期而至的春风,盛开的黄灿灿的油菜花,奔跑嬉闹的孩子,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全都簇拥着我苍老的坐在轮椅上的外公。这田野里,留下了我们弥足珍贵的影像了。
我推着外公,慢悠悠而又极享受地在田野里走着,嗅着油菜花的香,看到什么就随手指给他看。
放眼望处,全是他熟悉的,挥过锄的土地,放过水的沟渠,牧过牛的山坡,挖过藕的池塘,看守过的果园,还有那条赤脚走过的小路。抬眼看时,一切又全是陌生的,田野里满是蜘蛛网似的电线,山脚下新盖的工厂传来隆隆的机器声响,这里变成工业园区了,明天还会有新的变化呢。而这一切惊醒了他残存的梦。
岁月呼啦啦就飞远,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的青春就深埋在这片土地里,他的梦想就掩埋在这片田野中了吧?
我记起村后那块地里,我和外公挖过洋芋呢。尾随在外公一起一落的锄头后,从新翻的黑色泥土里,拾捡或大或小、或圆或扁的洋芋,装在编织口袋或者竹篮里,哼着歌儿,扛回家去,真有小小的成就感呢。远处河边的地里,我跟外公浇过菜。那里我们栽过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翠绿的青菜。摘回家去,做可口的佳肴了。现在,还有人侍弄它们吗?坡下的那片田里,我们一起收割过麦子,那随风起伏如波涛般的沉甸甸的麦穗,是令我惊奇的收获呢。那么,今年的麦子,是谁去收割呢? 如今,苍老的外公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时而睁开眼,眼中噙着泪,双唇紧闭,浑身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众人忙不迭的劝道:不激动,不激动,乖乖的!好不好?大过年的,不兴哭。
那泪终于没有下来。
外公被全家人哄劝着、关注着,他也尽力的配合着我们。但我知道,没有人走进他的心里,他也没有走进谁的心里。在我的眼中,外公的位置离我们越来越远。一直以来,吃饭时,他总是坐在正席主位上,他说我们听。后来,大家开始随意安排他的座位,我们说他听,说到高兴、有趣、欢乐处,他就涕泪滂沱了。近两年来,他走不动了,抱他吃力又麻烦。他吃饭就安排在他睡觉的小房间里,安一个凳子,放饭菜;放一把椅子,让他坐。吃饭时,厨房里觥筹交错,笑声似乎掀起了屋顶,笑声兴冲冲的跑远又忙不迭回来。欢乐的喧嚣是与他无关的,那屋里没有声响。我端了碗走数十步去院子的那头看看他。小屋里,一凳、一椅、一个独自饮食的外公、还有一条不声不响的狗而已。
我在想,这初春的景色其实也是与外公无关的。我们推他出来踏青,而他的春天早已逝去。他感伤的应是失去了。快乐是我们的,欢笑是我们的,抒发的感情也是我们的。美景也罢,春风也罢,欢呼也罢,团圆也罢,我们总认为是在满足外公的愿望,可谁关心他的愿望是什么呢?谁关心他的心事是什么呢?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1997年7月的某个早晨,我以笔试全县第一名全地区第二名的成绩,去参加公务员考试的面试。
候考室里,一大群踌躇满志的考生敬烟、寒暄、说笑、等待。我百无聊奈的坐着,心有惴惴的等待。父亲在昆明,刚做了手术,麻醉刚过,留下母亲照顾他,我便在头天下午匆匆地赶了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心有两处牵挂,怎么坐得住啊?!
听见门外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外公。温和的微笑着,白衬衣黑裤子,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布鞋上沾了泥,沁湿了一些,裤脚边沾了露水和着泥。我心中一热。不用说,我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从家里出发,徒步三公里多走到镇上,再坐车到城里,又走一公里到这里来。常人倒也罢了,可他的脚却是有残疾的啊!
从村口那棵万年青树脚下出发,踏着青草叶上的露珠,踩着松软的泥土,外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着晨起的第一缕阳光,第一缕风,走在希望的田野上。田野里的雾霭尚未散去,稻谷的清香随风而至,荷塘田田的叶子中摇曳着一朵二朵三朵将开未开的荷花,仰着笑脸,露出些许的粉色。跨过那条潺潺的小溪,溪中有鱼儿游动;挪过那座湿滑的独木桥,独木桥颤颤悠悠;经过了那棵大树下一口方方的水井,水井升腾着热气,走到镇上时,早市的小贩才刚刚端出第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呢。
下了车,再走到这里,阳光也才刚刚热情起来。一定很累了吧?他摇摇头。只是问我,笔试考第几名,面试第几个考?还有点时间,嘱我就在此地,好好等着,好好考,不要紧张。他说要去找找人,说有亲戚在这里上班,看能不能帮上忙。我暗笑了。这时候了,找人有用吗?找谁?谁说话算数?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主考官在考试呢。我又止住了笑,外公是从不求人的。这次为我是破例了。
劳动人事局大楼里,一位老人奇特的走路方式让人侧目,努力地向前迈着步子,身体保持正直,脚却弓着。上楼时,用手抓住楼梯扶手,手上青筋暴露。双手用力往后拽,单腿用力蹬,身体向前倾,努力抬起一只脚颤颤巍巍地踏上一级台阶后,稍作停顿,再重复同样的动作。我伸出手,想去扶他,可他腾出一只手,朝我挥挥,拒绝我的帮忙。我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他在那些办公室里进进出出,逢人就敬烟,客套,微笑,诉说,满脸期待,然后退出&& 那个亲戚把他扶进办公室,我没有进去,到我了&&
考场里,主考官正襟危坐,满脸郑重,冲我点点头。评委们、监督员、观察员、记录员、公证员,黑压压坐满一大片鸦雀无声。我调整呼吸,慢慢进入了状态,好吧!我们开始吧!就让我讲一堂课吧。为什么不呢?外公的鼓励开启了我的思路,它在驰骋,好像辽阔的草原上,前面一马平川,任君驰骋;外公的目光点燃了我的灵感,它在熊熊燃烧,仿佛喷涌而出的岩浆,势不可挡。感觉发挥得好极了,如同鱼儿畅游水中,河川汹涌澎湃,雄鹰翱翔天际。 以一句名言结束我的演讲,掌声如潮水般前扑后继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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