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荒谬及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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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荒谬及伤害

作者：唐一

来源：《牡丹》2018年第35期

这年头，一些歌曲火的程度和歌词烂的程度呈正比，《凉凉》就是这样的一首歌。《凉凉》很火，但歌词写得很荒谬，根本不值得人们的追捧。首先，人们还是静静心，看看有哪些问题。《凉凉》的荒谬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生造词语，表意牵强;二是表达矛盾，不符合逻辑。而荒谬的歌词直接伤害了流行乐坛的生态、学校的审美教育及严谨的歌词作者。 一、生造词语，表意牵强

《凉凉》歌词生造词语，随意破坏句子的连贯与意义，通篇无法正常理解和阅读。比如，“海心”“折旧的心”“回光”“九尘”“春盛”“一盏风存”“花的纯”“牵尘”，这些词语有的是对现有词汇的套用，“九尘”好像是从“九天”化出;有些是词语的省略，如“春盛”是“春天盛开”的省略，“一盏风存”是“一盏风灯留存”的省略，牵尘是“牵手尘世”的省略;还有一些属于作者的异想天开，“海心”是“海洋之心”之意吗？“回光”是“回光返照”之意吗？有“折旧的心”就应该有“崭新的心”，不知道该从哪个时候算才是“折旧”，“花的纯”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黑格尔曾说：“诗用语言，不能像日常意识那样运用语言，必须对语言进行诗的处理，无论在词的选择和安排上，还是在语言的音调上，都要有区别于散文的表达方式。”艾略特也强调“诗歌要扭断语法的脖子”，但《凉凉》的词作者显然领会错了前贤的意思，所谓“诗的处理”“扭断语法”指的是写诗时要运用夸张、变形、比喻等手法提供给读者以崭新的语言体验，绝不是生造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词语，写出一些病句来彰显自己的高明。如今的这种做法，一方面显现作者文字功底低下，另一方面体现的是极不认真的创作态度。 二、表达矛盾，不符合逻辑

《凉凉》歌词表达矛盾，既不符合生活逻辑，也不符合情感逻辑。“入夜渐微凉”，“夜微凉”说的是一个时间点，而“夜渐凉”是夜变凉的过程，而“夜渐微凉”就矛盾了，因为没法既是一个时间点又是一个过程。“自相难忘”，是“自己相互难忘”的意思，“自己”和“相互”矛盾。“拂满爱人袖”，“拂”是拭、擦的意思，只会越来越少，如何满呢？“背影成双，在水一方”，人们对“在水一方”有所期待，是因为彼岸有位“伊人”，而现在“背影成双”了，我们期待什么？“悠悠岁月漫长，怎能浪费时光”，这里构不成转折，岁月漫长，也不浪费时光，那每天都做些什么啊？

很多时候，一些歌迷听歌是根本不听歌词的，只是因为歌曲的旋律好听了，只是因为演唱的歌星颜值担当了，只是因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故事凄婉了，只是因为作者从中国古典诗词里拼凑了一些句子，似通非通地把它们组装起来，这就是唯美的歌词了，就是好的值得追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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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劣作品之所以伤害文艺圈，是因为它们创作的难度低，一些套路马上可以实施。清人叶燮曾说：“出而为情、为景、为事，人未尝言之而自我始言之，故言者与闻其言者，诚可悦而咏也。”这说的是“诗贵创新”的思路，而清人徐增对此也极为推崇：“学人能一棒打尽从来佛祖，方是个宗门大汉子;诗人能以一力扫尽从来窠臼，方是个诗家大作者。” 下面且看看刘畅别的歌词创作情况。

人间何处爱无涯，一朝折戟为它，长风之中声音沙哑，竟难饮一杯茶。（《玲珑》——《醉玲珑》主题曲）这里“沙哑”和“饮茶”毫无关联，被作者为了押韵生硬地扯在一起。 天易老，人难忘，我不再彷徨，一朝爱此生不放。（《星月》——《楚乔传》主题曲）“人难忘”“不再彷徨”“此生不放”相互矛盾，这里究竟想表达情感超脱还是纠结让人弄不明白。 而刘畅的词作风格是有其渊源的，在河图演唱finale作词的《倾尽天下》里已经有类似的痕迹。

“枯藤长出枝丫，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色授魂与颠倒容华，兀自不肯相对照蜡”，枯藤长枝丫，体现的是植物生命力的强大，与时光流逝并不关联。而“轻擦”“照蜡”都属于生造词，意义晦涩难明。而且“不肯照蜡”从字面理解，当是没有光亮，这和“色授魂与”矛盾了。 刘畅的“似通非通其实不通”的风格也直接影响后来的古风类歌曲。请看毛晓彤演唱张筱真作词的《迢迢牵牛星》：

那一轮明月照汗青，忧思孤影两相情，许你繁花似锦，凉凉孤身衣，吟一曲彼日花未央，随心飘散花落瓣。

“汗青”是著作完成和史书的意思，明月照汗青想表达的是什么？既是孤影，又哪來的“两相情”，既“繁花似锦”，又“孤身衣”，请问究竟是喜是悲？《诗·小雅·庭燎》里有“夜未央”的句子，这里的“未央”是“未尽”之意，只是“花未央”表达的是什么？“彼日”又指的是哪一日啊？ 以上所举的例子都是传唱一时、知名度极高的作品，而《凉凉》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于此可见古风类流行歌曲创作生态已经恶劣到何等程度！

《凉凉》的流行不仅滋生了古风类歌词创作急功近利的风气，还直接影响中学生歌迷的审美趣味，影响到学校的审美教育。对此，早有学者指出这种现象：“当代中国，流行文化对青年人的影响力甚至已经超过主流文化的影响力，超过了家庭和学校正统文化的影响力，越来越多的主流媒体，成为了流行文化的制造者和传播者。”传唱这类歌曲的绝大多数是初中生和高中生，他们的古文功底本来就不深厚，对古典诗词意境和语言的理解本来就容易产生偏差。现在倒好，“似通非通”的古风类歌曲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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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精神病医师埃里克森认为：“青少年期是自我认同产生、发展再到成熟的一个关键时期，也是最容易出现认同危机的时期。”青少年会在认同同龄的心理下去追逐名人。他们会简单地认为古典作品就是文言词汇的生硬堆积，就是押韵。情感的真挚与否是不重要的，表达的意脉贯通是不重要的，而“言近旨远，余味曲包”“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古典诗词的艺术追求就更是多此一举的事。这些古风歌拉低了歌迷整体的审美素养，给他们构筑一个庸俗浅薄的、毫无意境可言的仿古语言氛围。而学校灌注不多的审美教育在这样的氛围中被冲击得面目全非，高考作文中充斥的大量似通非通的文言作品不就是现实里最悲哀的证明！好的歌曲会给人带来正面的影响，而这些伪劣作品的创作者在写歌之前是不是该考虑其对歌迷的负面影响！

《凉凉》流行还伤害了那些认真进行创作，不懈追求古典意境传承的那些歌词作者的心。古风类作品不是没有好作品，前辈大师黄霑、庄奴都留下过许多脍炙人口的流行曲。像《沧海一声笑》《又见炊烟起》等，用词毫不艰深，但意境悠远，意味绵长，既有古典意味，又有现代气息，而他们创作态度说明这些经典得来并非容易。黄霑在记者采访里曾这样说过和徐克合作创作歌曲时的情景，他认为两个人就像两个绝世高手，创作时好像比武，非要弄到两人满身是伤方罢休。《沧海一声笑》就是修改了六遍后才有的结果。而得到徐克认可后，黄霑又拿给许冠杰看，反复讨论后才定稿。

对于如《凉凉》风格的一类创作者，真心想说，即便不能做到文以载道，也要以高明的艺术技巧创作出一些艺术精品去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吧！对于听众，作者真不能一味迎合，文学的功用不只是娱乐，还有引导人们审美趣味趋向的更高层次职责，而一味媚俗，伤害了流行文学生态圈，拉低歌迷的审美品位，排挤了认真严谨的音乐人，到最后还不是不利于流行文化的进一步繁荣？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听众，当努力提高自己的审美能力，不一味跟风，自觉地抵制伪劣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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