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蝈蝈·鬼故事

2022-04-06 19:07:19   文档大全网     [ 字体: ] [ 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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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蝈蝈,鬼故事


相传故乡以前有狼,钟楼鼓楼所在的位置,便是当时的城门,而那时钟声的鸣响,主要目的是为了吓退在城门外徘徊的狼,使其不敢靠近。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早在爷爷的爷爷的年代,钟楼和鼓楼便已喑哑,而在它们的中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城市的主街。每逢春节的时候,舞狮的队伍便从钟鼓楼脚下出发,敲锣打鼓地走过整条大街。

那时候的老街是最热闹的,货郎们挑着担子走来走去,担子上插满了风车、竹节蛇、草青蛙一类的东西,小孩子可以随便玩,但不能拿走。据说抓住了要狠狠地打,但是有被抓住的,并没有打;也有说抓住了要送到派出所去,不过最后也没有送。小孩子更大的兴趣是跟随舞狮的队伍,他们一路上放着鞭炮,总能捡到燃尽了引线但没有爆炸的,我们称其为“哑炮”。从中间折断了,将里面的火药尽数倾倒于地上,用火柴点燃,便“哧”地一声,伴随着耀眼的火花升起一股白烟,我们称之为“出花”原先大家都是围拢来看,后来有个小姑娘被烧了头发,烧黄了一大片,于是便改成离得远远的了。

街很古旧,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都是瓦房,黑黑的瓦片整整齐齐地覆盖在屋顶上,我每每抬头望着它们的时候,总有一种想将其拿到手的冲动。右边的瓦房是不可动的,因为那后面便是一条小河,小河本身没有什么,但是据说里面有水鬼,长得犹如湿滑冰冷的鼻涕虫,若是跌进去,水鬼便会一直抱着你,直到不能动弹为止。既如此,那就只能打左边瓦房的主意。

爷爷奶奶住在街的左边。

奶奶挽着袖子,手上还沾着菜叶,冲到院子里高声大骂:“先人哦!死老头子,喊你看着娃娃,你又晃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孙子又上房揭瓦了!

爷爷端着茶杯,晃动着肥胖的身体从一户人家里钻出来,然后抬头看着房顶上的我。阳光很强烈,爷爷眯缝着眼睛,圆圆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爷爷说:“你下来。 我说:“要上街。

爷爷总是无法可想,大多数时候是把我哄下来,然后带着我上街吃冷饮去。老街上有一家唯一的冷饮店,只卖一种冰淇淋,一个黑的小球,一个白的小球,并排在盘子里端上桌来。印象中味道是极好的,现在想来或许并不尽然,当然现在是吃不到了,所以也就无从验证。 自然,这是夏天。实际上,夏天的老街是比较寂寞的,好像所有的陀螺、竹节蛇、风车都随着怕热的人们一起躲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精神抖擞地从街的这头跑到那头。有时候累了,便跑去看玩具铺里的老头削陀螺。老头黝黑干瘦,满脸皱纹,一双手却很灵活,几分钟便可削好一个。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赶我走——大多是在前一天晚上打麻将输了钱的情况下——朝我挥着他那黑粗的大手:“去,去。”于是我便继续在街上游荡,累了就坐在点心店的木门槛上,凝望摆放在玻璃橱窗里的凉蛋糕。那是当时很高档的点心,表皮呈深咖啡色,淡黄色的糕体密布着气泡形成的小坑,看上去都觉得柔软清凉。自然,看得久了,营业员也会赶我走,依然是朝我挥着手:“去,去。

然而夏天也有期盼。我所最盼望的,莫过于街上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喳喳”声,因为那是卖蝈蝈的来了。

挑蝈蝈的扁担有讲究,一定要多年的老扁担,上面若是有裂纹更是尤其可喜。据说这样积蓄在扁担里面的潮气才会释放干净,不然潮气顺着扁担传到蝈蝈身上,便会死掉。扁担的两头,挑着两座小山——那是蝈蝈笼子堆出来的,上窄下宽,用绳子系在扁担的下面。蝈蝈笼子用细细的篾条编成,网眼密布,跟一只拳头差不多大,基本呈四方体,但是每个角却都是圆角,且要求弧度一样。挑剔的买主会将笼子高高举起在阳光下,仰着头仔细端详半天,然后指着笼子说:“你看看,角都不一样大。”卖蝈蝈的老头叫苦道:“一天要编好多个,眼睛


都花了。”买主眼睛一瞪:“蝈蝈哪里都抓得到,不为笼子,谁买你的?”不过虽然这样挑剔了半天,最后大多还是买了。 我大概不能算是挑剔的买主,因为我几乎不看笼子。蝈蝈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呈青色,一种呈灰黑色。在我来说,一定是非灰黑色不买的,因为这种蝈蝈的翅膀看上去很“老”,叫起来必然响亮。

我把蝈蝈笼子挂在窗前,喂它南瓜花吃,晚上果然叫得很响亮。爷爷非常配合地在小屋里打起鼾来,同样很响亮。我同样毫不犹豫地睡着了。 “喂它辣椒,它就叫得更响了。”爷爷说。

于是我就喂了,蝈蝈果然叫得更响。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它却躺在笼子底部,大咧咧地挺着肚皮死了。我认真地看了半天,终于将它拿去喂了蚂蚁。 夏天很快便过去,秋雨一下过,老街就显得萧条起来。整条街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轻烟,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又湿又滑,石缝间积满了浑浊的泥水,一踩上去就会“汩汩”地往外冒。我依然在街上跑来跑去,自然,裤腿上满是泥点。 爷爷说:“跑得快,有出息。 奶奶说:“先人哦。

几年之后,同样是细雨轻笼整座小城的秋天,我在街上摔了一跤,摔得新毛衣上全是泥水。我得意洋洋地回到家中,把毛衣脱下来扔进洗衣盆里,奶奶一边骂我,一边骂爷爷。爷爷嘿嘿一笑,突然说起那时候蝈蝈的事,其实是奶奶嫌晚上吵,才怂恿他出了那个主意。爷爷一边说,一边把饭菜端上桌子,昏黄的灯光下,饭菜冒出的白烟在墙上映出游丝般的影子。 那个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搬进了厕所边的小房子,那也是他们多年来第一次离开剧团的院子。居住多年的老屋已不复存在,我自然也完全忘记了那回事,而更热衷于从目前的小小居所中寻找乐趣。这个地方我挺喜欢,墙壁上爬满了藤条,夏天可以自己捉蝈蝈,这可比从街上买来有意思多了。不过爷爷专门提醒我,厕所的另一头有口深井,一定要小心才是。 “那么点浅的水,我一下子就爬上来了。我用手在胸前比划着,表示水深还不到我的胸脯。

爷爷很严肃地说:“井里有水鬼。长得像鼻涕虫,要是栽进去了,水鬼要一直抱着你,动都动不了。

我害怕起来:“为什么河里有水鬼,井里也有呢?” “嘿嘿,河水跟井水是通着的。”爷爷得意地说。 “那么,街上是最安全的了。”我松了一口气。 “哪里会!”爷爷很严肃地说,“街上也是有鬼的。 接着爷爷便给我讲了钟楼的故事。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女人,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或者是受了老爷的气,或者是受了别的姨太太欺负,总而言之,跑到了钟楼顶上,毫不犹豫地跳下。头在地面上磕了三下,“咚咚咚”的响声,全城都听见了。那个女人阴魂不散,一直在钟楼里面飘来飘去,每当钟声敲响了三下,她便会从顶楼的窗口飘出,在街上飘来飘去,见人就抱着,并在耳边絮絮叨叨半天。后来大家都烦了她,又嫌她冷得很,商议之后,决定把顶楼的窗户关了,并将钟楼的钟取走,从此不再鸣响。这之后,那个女人的鬼魂便一直被关在钟楼里,不过若是哪天钟楼的钟再次敲响三声,她就又要出来逛街了。

古希腊的神祗很有趣,和普通人一般,什么事情都干,到处找架来打,也勾引凡间的少男少女。中国的神们却大多无聊,成天无所事事,即便是玉帝的消遣,也仅限于躺在宫殿里昏昏欲睡地欣赏歌舞。然而鬼不一样,人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阴间找到影像,鬼们也是成天忙忙碌碌,不得安闲。有时候走在街上,仰望古老的钟楼,我会忍不住在心里想: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自然,不会有什么答案,不过爷爷奶奶却是相继到那个世界去了。每次给他们烧纸钱的


时候,我都在心里默念:如果你们碰见那个女人,还是劝劝她,没事不要出来了吧。

多年以后我再次走在老街上——其实这时已不能称其为老街了——道路拓宽了不少,瓦房也改成了现代的商品房。冷饮店和点心屋很多,里面琳琅满目,只是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货郎是看不到了,想来卖蝈蝈的也不会再有了吧。唯有钟楼和鼓楼依然挺立,面对面地打量着对方,好像说,伙计,你还在啊?我也是。

走在街头,一些往事似乎影影绰绰地在眼前飘浮,脚步也逐渐游离于意识之外。正逡巡间,钟楼上却传来“当当当”的三声清响。我于神情恍惚之际吓了一跳:莫非那个女人要出来了?

然而耳边立刻便响起了清朗的标准语音:“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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