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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并快乐着——读钱锺书《论快乐》
《论快乐》选自钱锺书的第一本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锺书创作的基调是讽刺。社会、人生、心理、道德的病态,都逃不出他敏锐的观察力。”①钱锺书的这种讽刺有时近于刻薄,往往给人以尖刻、阴冷之感,甚至让人不寒而栗。《论快乐》虽然缺少了这种讽刺的锋芒,但不乏钱氏骨子里对改良人生,完善人性的思考。
何谓“快乐”,“快乐”有何特点,这是读者首先要关心的问题。钱锺书善于从许多司空见惯的事物中看出矛盾和悖论,转而从它们的内部联系中达到对真理的认识。文章开头从快乐的“快”字,看到一切乐事的飘瞥难留,“永远快乐”的悖论式矛盾,又指出“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这里,作者要传达给读者的至少有三层意思:一是现实人生中快乐和痛苦是一对矛盾,它们是客观存在的;二是现实人生中快乐是短暂的,更多的则是痛苦,“你要永久,你该向痛苦里去找”;三是既然快乐和痛苦是客观存在的,那么每一个人都应该以积极的人生态度去直面现实人生中的这些快乐和痛苦。
虽然“快乐”是短暂的,但作者认为“快乐”又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东西,即便是“几分钟或者几天的快乐赚我们活了一世,忍受着许多痛苦”。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享受快乐的人生是每一个人的美好希望,人正因为心里有了希望才会有所追求,快乐也就在人生不懈追求的过程中产生。快乐是一种“引诱”,甚至是一种致命的“引诱”, “也许我们只是时间消费的筹码,活了一世不过是为那一世的岁月充当殉葬品,根本不会享到快乐。但是我们到死也不明白是上了当,我们还理想死后有个天堂……”它可以“使我们忍受人生,仿佛钓钩上的鱼饵,竟使我们甘心去死”。在这里,作者无非要说明这样一个道理:“人生虽然痛苦,却并不悲观,因为它始终抱着快乐的希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享受快乐人生的希望是支撑一个生命得以顽强延续下去的精神支柱、不竭动力和坚定信念,一旦失去它,人生就会变得黯然无光甚至走向自我灭亡。追求快乐的过程不再仅仅成为一种手段,在某种意义上它比追求快乐的终极目标本身更具有意义。
快乐是短暂的,快乐又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么真正的快乐来自何方,我们又怎样才能获得快乐呢?作者给我们提供的答案是“快乐由精神来决定”。
作者首先批判了一种人“把快乐分肉体的和精神的两种”的错误做法,认为“这是最糊涂的分析”。在此基础上作者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这样的观点:“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换言之,“快乐由精神来决定”。钱锺书提出“快乐由精神来决定”这一观点,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更多强调人精神的主观能动作用。他指出人之所以能够享受到人生的快乐“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人的“灵魂可以自主”。在作者看来,快乐不必向外去苦苦追求,一个人获得快乐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向内求索,只要人的灵魂、精神是自由的,心无挂碍,不受外界客观物质的束缚就一定能找到快乐的源泉。这是因为精神上的自由快乐可以战胜肉体上的专制、痛苦,这种“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物质的大胜利”。
“快乐由精神来决定”是钱锺书《论快乐》的思想核心,他甚至过分夸大了人的主观精神的巨大作用。“灵魂可以自主——同时也许是自欺。能一贯抱这种态度的人,当然是哲学家,但是谁知道他不也是个大傻子?”……“是的,这有点矛盾。矛盾是智慧的代价。这是人生对于人生观开的玩笑。”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钱锺书也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精神作用的过分夸大,但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是作者为什么要如此强调、夸大人的精神作用呢?我们又如何来认识钱锺书这种快乐观?要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还是有必要联系作者的写作背景。
钱锺书的《写在人生边上》共收入散文10篇,该书于1941年在上海首次出版,序言落款日期为1939年2月18日。收入集子的这些作品具体创作于什么时间,作者没有具体明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写在人生边上》不是在上海写的”。②目前比较有说服力的一种看法是认为这些作品写于1938年钱锺书回国后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期间。理由有二:一是在这一期间钱锺书曾以“冷屋随笔”栏目发表《论文人》、《释文盲》、《一个偏见》、《说笑》四篇,后来都收入《写在人生边上》;二是《写在人生边上》有不少那个年代的印记,如关于国内的情况和战争的影子,该书第一篇《魔鬼夜访钱锺书》:“全世界的报纸,都在讲战争。在这个时候,你老人家该忙着屠杀和侵略……”,“这个时候”,让人最容易想到的是钱锺书所讲的“兵罅偷生,如危幕之燕巢”的日子,这正是从1938年昆明任教以来的生活。③无论是《论快乐》的写作时间还是《写在人生边上》这一散文集出版的年代,都是中华民族抗日战争最困难时期,作者说:发现了快乐由精神来决定,跟发现是非善恶自有公理,不能用强弱胜负来判别一样重要,“公理发现后,从此世界上没有了可被武力完全屈服的人”。这句话不仅是写在人生这本大书上的一段理性思考,也是作者直接介入社会、鼓励民众抗战的时代呐喊。在一个需要靠理想、希望和信念提振国民精神,捍卫民族独立和尊严的时代,这样的呐喊足以给人巨大的力量。人生固然离不开物质,但更需要丰富的精神食粮,在物质生活十分艰苦、贫乏的年代,“灵魂的自主”、自由精神的快乐在一些消极悲观者眼里“也许是自欺”,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但在那些心中始终怀揣美好理想和希望者的眼里它赋予人们的永远是积极向上、奋发有为的精神力量!“人生虽然痛苦,而并不悲观,因为它终抱着快乐的希望”,“人生虽不快乐,而仍能乐观”,正是这种“快乐的希望”、正是这种“乐观”给当时那些正处于迷惘、彷徨、苦闷中的人们点燃了一盏心灯。能够认识这一点并能以此指导自己人生的人即使在一些人看来是“傻子”,但在作者看来他们就是“哲学家”,因为这样的人才是彻悟人生真谛的人。也许这也是钱锺书如此强调、甚至夸大人的精神作用的主要原因吧。
钱锺书在《写在人生边上》的序中说:假如人生是一部大书,那么他所写的几篇散文便是以“一种业余消遣者的随便和从容”,信手写在人生边上的随笔笺注。事实上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的《论快乐》,写得独特别致,蕴含着许多人生哲理,我们从他的“随便和从容”中读出了智者对人生这一主题严肃、冷静、深刻而又独到的思考和感悟,作者称之为“偏见”。但“只有人生边上的随笔、热恋时的情书等,那才是老老实实、痛痛快快的一种偏见”④,这种“偏见”恰恰是一个智者、哲人对现实人生洞察之后的真知灼见。这种“偏见”决不是人云亦云、决不是无病呻吟,也决不是故作高深,而“是思想琼思,宏观博识,妙喻珠联,警句泉涌,谐谑于生,涉笔成趣”。⑤融学问、才情、感悟、哲理为一体。钱锺书所言的快乐,既是一种人生境界,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充满思辨色彩。如果借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来描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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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