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访谈录

2022-04-09 10:26:14   文档大全网     [ 字体: ] [ 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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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访谈录
周有光、周晓平父子访谈录



(插入访谈照片及文字说明)



口述:周有光(简称“周”、及其子周晓平(简称“平” 时间:2013128 地点:北京周有光寓所

采访:朱小怡、俞玮琦、杨婷(简称“访” 整理:朱小怡、俞玮琦



周有光(1906113日— ,江苏常州人,原名周耀平,“有光”是他的笔名,后以“有光”自号。1918年入常州高级中学(江苏省立第五中学)预科,1923年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主修经济学。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为抗议帝国主义暴行,跟随师生脱离圣约翰大学,共同创建私立光华大学。1927年,从光华大学商科毕业,留校担任助教兼光华附中教师。1933年,与张允和结婚,之后留学日本。1935(?1936)回国,任教于光华大学,同时在江苏银行工作。抗战期间,举家避难四川,任职农本局。1946年至1949年,任职新华银行,由银行派驻美国纽约工作1949年回国后,担任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上海财经学院教授,讲授经济学。1954年(?1955,任职于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改革方案。“文革”期间下放宁夏。1976年担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中美联合编审委员会中方三编审之一、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名誉会长等。1988年离休。离休前后始终笔耕不辍,著有语文闲谈》《世界文字发展史》《百岁新稿》《我的人生故事》等书籍多种。

周晓平:(请补简介)

访:周老您好!很高兴有机会拜访您。我们最近想对圣约翰大学和华东师大关系做些研究,您是圣约翰大学和光华大学的老校友,可否谈谈当时的求学经历?

周:非常高兴你们来。我是1923年进圣约翰大学的,人家都误把我这个“23年”改为“32年”,说是不可能那么早,其实没有错。那个时代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当时中国大学教育并不发达,北京大学很有名吧,但有多少学生呢?据说只有200个。圣约翰大学号称有1000个学生,实际上是500个大学生、500个附中学生,这是规模最大的学府了。所以那个时候圣约翰大学很有名。它是中国最早的新式大学,起初是两个学院,后来合并成圣约翰大学。当时在圣约翰,大学一年级不分专业,都是通识教育。专业也分得很简单,文科、理科,医科是在别的地方上的。以前没有分那么细,跟现在不一样。

访:您在圣约翰大学的时候上过哪些课?有专门学习过语言学吗?

周:钱基博先生教我们古文,他很有趣,一来学校就叫我们写文章。我是在中国人办的的中学念到大学的,所以我会用毛笔写字,但许多人不会,就用钢笔写。钱基博说凡是钢笔写的全部退回去重新写,一定要用毛笔。语言学的课我没有正式选修,是旁听,没有学分。我当时主修经济学,但的确对语言文字学感兴趣,于是去旁听一个英国专家的语言学课程。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我们什么课都可以去旁听,用不着申请。圣约翰的Campus Language(校园语言)是英语,不算外语,文科生和理科生分别还要学法语和德语,所以学生除英语外,法语和德语普遍都很好。当时外交界很多都是我们的同学,比如顾维钧,名气很大。有一次我们要去欧洲旅游,到领事馆办签证,走出来一个领事也是我们的同学。现在全世界圣约翰大学的校友很多,每隔两年开一次校友会,很有意思。今年在台湾开,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去。

访:1925年,圣约翰大学爆发“六三”事件,500余名师生离校另立光华大学,光华大学的办学模式跟圣约翰大学有什么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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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华大学实际上还是按照圣约翰大学的方式,强调学生自由,教授治校。当时的光华是很好的,不仅上海学者,各地学者也来上课,比如徐志摩就来光华上过课。我去光华以后还跟圣约翰一样,主修经济学,很自由。我的夫人张允和刚进光华大学时学的是化学后来转到文学院。那个时候,即使你已经学到二年级年级,仍然允许改学科。今天讲起来可能大家都难以理解吧?允和她们是光华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因为以前女子是不能进大学的。那时候上海各大学开始实行男女同校学习光华大学建造了女生宿舍,组织女同学会,张允和被选为第一届会长。她在光华大学的时候,国文演讲比赛获过一等奖。一个女同学成为大演讲比赛的冠军,这在当时轰动了整个校园。

访:我们看到圣约翰大学也好,光华大学也好,当时在学生培养上,都有一定的自由度。您如何看待这种培养模式?

平:当时是强调通识教育。我在光华附中念了2年,然后1951年整个光华附中和光华大学就并到华东师大了。孟宪承先生还来做过关于教育工作报告当时我们光华附中都是光华大学的老师来讲课的,物理化学、生物、数学,都是光华大学的教授来附中教学,我们几乎把大学一年级课程都上了一遍。

周:今天来看,圣约翰的种种经历实际已经过去了,今天的大学有新的变化,不宜照搬。圣约翰也好,光华也好,过去的模式今天能够参考的其实并不多。我认为要多参考现在国际上的新情况,才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做法。首先我们要充分了解国际的情况,这一点我们做得还不够。我有一个观点,就是要从国际、从世界来看中国,不要从中国去看世界。

访:您跟华东师大首任校长孟宪承很熟悉,“六三事件”中他从圣约翰大学离校后在光华大学待的时间很短,能否谈谈他的有关情况?

周:孟宪承原先是圣约翰大学国文部主任,也是光华大学的重要创建者之一,光华大学成立后,孟宪承没过多久就去别的地方工作了。为什么呢?他不愿意人家批评是他把母校拆掉的,所以他避开光华,到另外的地方去工作,再后来是到华东师大担任校长,是这么一个关系。

孟宪承先生可以说是我的恩师。我离开圣约翰大学到光华大学,读了两年。读书的同时,我在校长室担任中英文文书。这个职位有80个学生考,我考上了,一个月津贴30元,可以补贴读书的费用。后来大学毕业,张寿镛校长让我留校教书。没过多久,孟宪承先生让我跟他一起去搞民众教育,他说一个人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三年,超过三年,你就麻木了,没有进取心了。他也是这样,过两年就再找一个地方,这样能够增加阅历和经验。他说要去无锡乡下一个新办的江苏民众教育学院,就把我也带上了。去了不久,浙江也在办一个民众教育学院,他又把我带到杭州。

孟宪承先生的教育理念非常好,在当时整个教育界都属于很先进,可以说比美国的教育家还要先进,丹麦的教育家还要领先。他虽然有精英主义,但他是民众教育家。民众教育,就是要面向群众,而不是面向贵族。我还帮孟宪承翻译过一本关于丹麦教育理论的书。丹麦曾经是一个贫困落后的欧洲农业国家,它之所以能摆脱贫困,发展成为先进的工业化福利国家,教育家们提出的一套改革办法很有关系。中国当时不了解这些,教育思想都是从美国来的,这跟胡适的宣传介绍有很大关系。

平:英国是精英教育而民众教育是面向民众,希望所有穷人都能通过教育学会一门技术。比如搞农业,那你最好懂一点生物。这就类似于今天群众化的职业教育我父亲长期跟随孟宪承,受民众教育的影响很大,虽然他学经济学,可以在银行里工作,赚钱多一点,可他还是跟随孟宪承去搞民众教育了,包括他后来搞汉语拼音也是为了民众教育

访:1935年您从国外回来在光华大学任教,后来又是如何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方案的?

周:1935年我从日本回来后在光华教过书,后来到银行工作,抗战胜利后被派驻美国,1949年回国,在复旦大学教书,还是讲经济学。但几年后调往国家文字改革委员会,从此就跟经济学完全没有关系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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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中央很看重语言,为什么呢?新中国成立了,要建设一个新国家,可是85%的人都是文盲,要改变这种状况,文改会的工作很重要。这之前有个有趣的故事,我给你们讲一讲。当时,解放军里面出了一个人,叫祁建华。祁建华在部队是搞文化教育的,他看到招来的1819岁的新兵都是文盲,就创造一个“祁建华速成识字法”,教他们每天学几个字,一个月下来能学几百个字,这个月还不识字,下个月就能看《人民日报》了。一点不假,是真的。当时郭沫若还做了一个报告,推广祁建华的速成识字法,并号召全国文化工作者向学习。后来,这个速成识字法推广到工人当中,却不行了。为什么呢?因为工人年纪大,也不能一天到晚识字。再后来推广到农民那里就更失败了。因为工人、农民都有事,晚上都累得不得了,不可能一下子记很多。两次推广失败之后,中央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周总理做报告,征求大家的意见,于是我们提出,这个事情很重要,但不是三天两天可以解决的,恐怕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会议之后就决定成立一个新机构,叫文字改革委员会”,专门抓这件事。于是把我从复旦大学调了过来。这个变化很大,是我自己也想不到的变化。我说文字语言学我是业余搞的,是外行,不行的。他们说这是新的事情,大家都是外行。领导这样讲,我就不好意思了,就调过来了,从此和经济学脱离没有关系。当时文字改革委员会很受重视,我们的工作件也比较好。这个过程许多人都不知道。

访:华师大现在在做一件事,与纽约大学合作创办上海纽约大学。您对中外合作办学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周:跟国外的学校合作交流越来越多,这是好事。我们的确需要多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有许多我们不能想象的事在国内是学不到的。我也去维也纳大学讲过一段时间课。维也纳大学是奥地利历史最悠久的大学,到现在已经六百多年了。这是一所高度开放的大学,学校的图书馆老百姓都可以进去看书。再比如美国,它们的大学普遍都有讲座,公开的,大家都可以去听,有些讲座记录还汇编成书出版。国内大学我知道清华是这样做的,我去做过讲座,后来出版了一本关于讲座的书。我认为,讲座是学校和社会进一步联络的好办法。北京做过调查,大学生毕业后最想干什么,十个里面有九个想到美国去,去学习他们先进的东西。现在大量学生去美国留学,我认为一定会有好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三年五年就能显示的,而要十年八年,甚至更长。

现在整个世界发展很快,英语在全世界像洪水一样,日本甚至在讨论要不要把英语规定为第二国语。们也要努力掌握好英语这门工具,让它为国家发展服务。日本人自己开玩笑说,现在“Nihon”已经没有了,只有“Japan。我是乐观主义者,相信社会总是发展的,虽然道路弯弯曲曲,但只要把握好前进方向,就没有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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