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青秧插满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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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青秧插满田

小时在乡下，插秧是女孩子家的活计。我十二三岁时，妹妹还没有出生，农忙春耕时节，家家户户犁田、拔秧、插秧，忙碌而辛苦。赶上“当春乃发生”的春雨，冒雨挑秧，雨里插秧，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家里劳动力少，我常常被父母当做女孩使唤，拽着我和大人到田里插秧。家里的责任田离家远，天色朦胧，睡眼惺忪中，妈妈就把我从床上叫醒，胡乱喝下两碗红薯稀粥，我和妈妈便坐在装满犁耙和秧苗的牛车上，父亲骑在牛背上吆喝着，路上有些阴森，牛车伊伊呀呀，我有时就紧缩着身子在犁耙下枕着秧苗酣然入眠，一觉醒来，天也亮了，我们才到田地。

插秧时节是农事最忙乱的时候，既不能错过时节，又要赶上“好雨知时节”的雨水。常常是忙得两头不见天——天不亮就出发了，天黑了还不回家。放水、耕田、拔秧、洗秧、插秧，处处需要人，忙得不可开交。为了抢时间，举家出动，老幼上阵，饭食往往是箪食壶浆的送到田间地头，于是就有了一种叫做“插秧饭”的野餐。

刚开始学插秧，妈妈手把手地教我，我总是心不在焉，有时是力不从心，手里拿起秧，扯了扯，就是拿不出那一瓣。有时用力一拉，秧苗断了大半截，整个秧苗也散了架。妈妈远远地用眼瞪着我，用手语示意我，像是在责备我，又像是在鼓励我。我默默无语，把散了架的秧苗从水中捞起，又按照原样给捆好。才开始插秧，第一束秧苗插入泥中，竟发现比妈妈插的矮了一大截。于是又拔起来，重新将秧苗插入泥中，只看见留在水面的秧苗和妈妈的差不多，才敢作罢。插着


插着，妈妈已经把我拉下了好远，看着妈妈插秧娴熟不羁的技巧，干净利落，掷地有声，秒杀的速度，我不禁暗暗佩服。

“插秧跟用田字簿写字一样，一行写完再写下一行，这一行插满了再转入下一行插下去”这句话是妈妈说的。她将我们家的水田比喻成一张写字本，这样形象的比喻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妈妈还告诉我，插下去的秧苗要像写字一样端端正正、笔直笔直，那样秧苗才能风吹不倒、雨淋不怕。插秧不累，就像在教室里写字一样。虽然知道妈妈这些话是哄我的，但是听起来特别受用，年少轻狂的我插起秧来就特别来劲，就当做自己在写字好了。

我不甘认输，默默地跟在妈妈背后，暗地里偷偷学起她插秧的绝活。渐渐地，我开始提高插秧的速度。但抬头一望，妈妈的秧行是笔直的，我的秧行像爬行的蚯蚓，歪歪斜斜，蠢蠢欲动。妈妈扭头看见我的秧行，不禁失笑，说：“插秧，讲究的是姿正，秧成方形”。说完又做了一个示范动作，我又学着妈妈的样子，双腿弯成九十度，眼睛直望前方。插着插着，竟发现自己的秧行渐渐的也直了起来，心里十分欢喜。但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没法和妈妈相比。春耕夏耘，妈妈插过多少秧苗，插了又割，割了又插，胼手胝足，无怨无悔，她插下的不是秧苗，而是无情的岁月，是脸上的皱纹，是我们一家人的幸福和梦想。

现在想来，插秧绝对是门技术活，讲的是速度和两手之间的配合。插秧时，左手握一把秧苗，拇指和食指、中指负责把要插下去的秧苗从秧把子中捋出来，每次捋出两到三根。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左手里把捋出的秧接过来，再用食指和中指把秧兜子夹住，插下去的时候，秧苗的梗子落在大拇指和食指相连的地方，这样插下去的秧苗才立得正，扎得稳，也容易成活。此外，插秧时，秧根一定要顺，顺了才容易长，绿得快。


右手插的时候，左手同时又把下一窝要插的秧苗捋出来。一把秧插完，又随手捡起后面的秧把子。插得又好又快的人，左右手的配合可以说是达到了极致，左手分得快，右手插得也快。左右手配合得天衣无缝，插秧苗的动作也轻盈得如同蜻蜓点水般，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这是我从妈妈身上发现和学到的点点滴滴。

插秧时一般是从左往右。这时候，右腿在后面，按照一定的行距，一行一行地插。插完后，按照一定的株距，左腿退一步，又从右边往左边插。什么时候退，退哪一条腿，退多远，都是有讲究的，一定要与手插秧的方向配合好。

天气晴朗的日子插秧，须承受火辣辣的太阳，脚泡在水田里，脸上却挂满汗珠，脊背则更是晒得滚烫，汗水由珠汇聚成线，由线汇聚成小小的“溪流”流淌在脊沟。但插秧时节大多是下雨天，那就得戴斗笠，穿雨衣。“田夫抛秧田妇插，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这首古诗生动地描绘了插秧时节大人小孩举家出动的辛苦和快乐。

乡村四月闲人少，雨天插下的秧苗容易成活，转青也快。总记得爸爸戴着斗笠、披着雨衣，斜跨耙上，举着铁犁，吆喝着牛，耙细平整水田的场景。老牛拉着笨重的铁耙，艰难地向前挪动，泥土被一块块翻起，田里的水被一条条分开。休息的时候，牛站在田埂上，要么埋头吃草，要么伫立冥想。嘴里总在不停的咀嚼，反刍着食物，有节奏的甩着尾巴，不经意地驱逐着似有似无的苍蝇蚊子，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至今仍历历在目。

经年以后，每次看到农人在田里插秧，便油然想起那些年妈妈教我学插秧的情景，那手把青秧插满田的时光，痛并快乐着，让人在悠悠岁月的百转千回中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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