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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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作者：窦家好

来源：《现代企业文化·理论版》2008年第09期

【摘要】汪曾祺小说语言突出的特点是“淡”，这种“淡”，不是庸俗平淡，而是作家高远的人生境界与艺术上的炉火纯青相结合的产物，包含着浓郁的韵味。它是一种本然的真实，诗意的绚美，深蕴的含蓄，内在的和谐。 【关键词】汪曾祺；小说语言；“淡”味

当代文坛上，汪曾祺是最别具一格的作家之一，其独特之处，主要又表现在他作品的语言，一个“淡”字，几成汪曾祺小说语言风格的定论。但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淡”，究竞是怎样的一种“淡”？这种“淡”的风格又是如何形成的？本文试图对此作一些简单分析与探讨。 汪曾祺出生于江苏高邮，定居京城，一生经历的大事无数，个人身世浮沉颠沛，充满沧桑，内心情感的激烈碰撞是可以想见的。但他对生活一直怀着乐观向上的意念。“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对于生活，我朴素的信念是：人类会有希望的，中国会好起来的”。正是在这个强大的信念的支持下，面对人生际遇的坎坷不幸，面对社会的种种丑恶和阴暗，他的内心一直显得那么淡然超脱。“物自为物，我自为我”。这种恬淡从容的性情是形成他语言风格的基础。再加上他自小就受过正规的传统文化教育，求学时又深受沈从文先生的影响与指导，逐渐形成了他追求和谐自然，温情圆融的美学取向。由此可见，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淡”，不是无所作为的庸俗的平淡，而是他个人的人生态度与美学追求的折射。这种“淡”，是“反复沉淀，除尽火气”之后的“淡”；是精心雕琢推敲、藏巧于拙的“淡”；是摒除浮华赘物、展现本然的“淡”，是高远的人生境界与艺术上的炉火纯青相结合的自然结晶，真可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淡”，首先是服从于作品的思想内容的需要。他的小说，极少见到雷霆怒吼，阔大无比的壮观场景，而是以独到的颖悟和审美发现，从小视角楔入，写凡人小事，乡情民俗，以此揭示健康、和谐的人性。深到的思想通过极其客观冷静的审视在恬淡旷达的心境中得以表现。所以，他的语言不需要华丽的装饰，而追求简洁朴实，清新自然，格调平和冲淡，温情如诉，信手随笔，有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读他的小说，会使人心境空明澄清，在平静中得到一种精神的净化与升华。

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淡”，显然也是作家刻意追求的一种审美取向。看似平淡的语言，实则是作家反复锤炼，雕琢而就。只是由于作家深厚的艺术修养与娴熟的艺术技巧，加之平和恬淡的心境，愈是提炼反而愈显本色自然了。这就是汪曾祺小说语言独特的审美价值所在。“浓处味常短，淡中趣独真也”。汪曾祺是很嚼得菜根之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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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品味汪曾祺小说语言的“淡”，就会感到愈品愈有味，愈品味愈浓，归纳起来有以下四方面：

一、“淡”中有一种本然的真实

汪曾祺的小说，都以极平易质朴、清新自然的语言展现生活的原始面貌，少有刻意的渲染与修饰，看似俗庸平淡，实则是作家精心设计的大雅。所谓大巧不工，最大的技巧就是无技巧。“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性情恬淡追求本然的他，文章也力求“恰好”而不求奇异。而作为文章的语言，只要能准确地表达思想，能真实地再现本然的生活，就是恰好，就是臻于极境了。所以，在他笔下，生活都是以其本来面目和盘托出，写风俗、写民情、写人物活动场景与对话，都以几近白描的手法平静地勾画，常常廖廖几句，真实的生活便跃然纸上。《受戒》中对旧时小县城景象的描写：“县城真热闹：官盐店，税务局，肉店里挂着成排的猪肉，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广告，布店，卖茉莉粉的，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式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这简直是流水帐式的小学生作文，平淡而浅白，但却真实而准确地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纯朴而有趣的民俗风情画，它既是一种生活的真实，也是一种艺术的真实，没有删繁就简的大手笔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二、“淡”中有一种诗意的绚美

有人说，汪曾祺是用诗和散文的形式来写小说，这话是很中肯的。除了他的小说情节、人物有点散文和诗的特点，我想更多地应是其小说的语言。看去极白极俗，其实极雅极美。有诗的情绪、诗的意境，也有诗的想象，诗的韵律。恬淡温馨，韵味无穷。在他小说中，很多地方本身就是诗。“晚饭花异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晚饭花》。“人看远处如烟。自在烟里，看帆蓬远去。来了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复仇》。诗的形象，诗的意境，全融于本色天然里。《天鹅之死》的开头以充满童真的对话的方式描绘了一幅神奇美丽的画面：‘‘阿姨，都白天了怎么还有月亮呀？月亮是白色？跟云的颜色一样，天真蓝呀，真好看呀”。“阿姨，树叶都落光了，树是紫色的，树干是紫色的，树枝也是紫色的，树上的风也是紫色的，真好看”。诗意的想象充满纯真与质朴之趣。“我活在钟声里．钟声如同在我的梦里”《小学校的钟声》。诗一般的和谐的韵律，流荡着强烈的音乐感。这就是汪曾祺小说语言特有的诗意美，是不事雕琢的原汁原味的“本色艺术”，纯粹的美。 三、“淡”中有一种深蕴的含蓄

汪曾祺重要的作品都发表在80年代后，此时，他已60多岁，艺术与心志都已近完美的成熟，生活的积累和感情的积累也都相当深厚。而经过30多年的沉寂后重新执笔，“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经过反复沉淀，除尽火气，特别是除净感伤主义”。因此，在感情的表达方式上，作者极力主张含蓄内敛：“感情过于洋溢，就像老年人写情书一样，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由此可见，作者在小说语言上的平和冲淡，实则是内心强烈感情的一种深蕴内藏，是厚积薄发的一种含蓄表达。《七里茶场》对边锤小镇的描写：“前两天下过一场小雨，雨点在黑板上抽打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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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一条的斜道，路很宽，是土地。两旁的住户人家，也都是土墙土顶（这地方风雪大，房顶多是平的）。连路边的树也都带着黄土的颜色。”平淡质朴的语言，却深刻地表现了大跃进后悲凉荒芜小市镇形象，同时也能感受到作者内心的痛心与悲怜。这种含蓄的语言，使汪曾祺的小说韵味十足。无论写景叙事或人物对话，看似粗描淡写，随意点染，却都蕴含着深远的情思。 四、“淡”中有一种内在的和谐

汪曾祺在对待小说的语言上，不是把语言仅仅作为一种表情达意的工具，而是小说内容的一部分。“语言不是外在的东西，它和思想内容一同存在，不可剥离”。因此，他把小说的语言看作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整体，创作上，他不追求一字一词的推敲奇特，而注重整体氛围与韵味的和谐。他认为：“语言不是一句一句写出来的，‘加’在一起的。语言不能像盖房子一样，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那样就会成为堆砌。语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话，而在话与话之间的关系”。“语言像树，树干树叶，液汁流转，一枝摇，百叶摇”。语言要做到“看似参差不齐，但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祥相关……语言如流水不可分割”。在他的小说中，语言既与思想意境构成一个和谐的有机体，又在段与段、句与句之间形成完整的和谐统一，如行云流水，明快流物，挥洒自如。这种和谐，以恬淡平静作为主基调，构成小说田园牧歌般的风韵。 诗人惠特曼说：“艺术的艺术，表达的光辉和文字的光彩，都在于质朴”。汪曾祺的小说，以其平淡朴实的语言，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真正纯美的艺术世界，在当代文坛上占据着独特的位置，其散发的光辉与光彩，有如雨后的星空，让人的心灵宁静、净化和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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