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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黄鹤楼》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都是传颂千古的名篇,在中国古代诗话中对两诗之品鉴比较,其作为一个话题,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对此,我觉得这两首诗都是同中有异、各擅胜境的佳作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所以在这里只是将我发现的两诗异同点拿出来进行简单的对比。
先看相同点,首先,从诗作的题材来看,二诗皆从虚处生发,登临抒怀。崔诗借黄鹤楼命名的传说落笔,然后生发开去。黄鹤楼因在湖北武昌的黄鹤山(又名蛇山)而得名。传说古代仙人王子安乘鹤过此,也有说三国时费祎在此驾鹤登仙。在无限的时空中有种仙去楼空、岁月不再的寂寞遗憾之情。后半首诗实写诗人在楼上眺望汉阳城还有鹦鹉洲的芳草绿树,只是在烟波江上,何处是归程呢?思乡之情恰如眼前浩渺的一江水,顿时一股愁绪涌上心头。李诗由写凤凰台的传说起笔。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聚在金陵凤凰山,于是在此筑台,山和台由此得名。如今凤去台空,六朝的繁华一去不复返,唯有长江的水在不停地流着。此时李白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大自然和江水中,只是他非常遗憾不能回到长安一展其雄才大略。
其二,从体裁形式上看,两诗均为七言律诗,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评》认为:“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直至清人孙诛编选的颇有影响的《唐诗三日首》,还把崔颢的《黄鹤楼》放在“七言律诗”的首篇。李白很少写律诗,而《登金陵凤凰台》却是唐代的律诗中脍炙人口的杰作。
其三,在用韵上,二诗都是意到其间,天然成韵。语言也流畅自然,不事雕饰,潇洒清丽。作为登临吊古之作,李诗更有自己的特点,它写出了自己独特的感受,把历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诗人自己的感受,交织在一起,抒发了忧国伤时的怀抱,意旨尤为深远。
其四,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得天衣无缝。《黄鹤楼》中,诗人面对“汉阳树”和“鹦鹉洲”时触发了个人羁绊异乡的旅怀愁思;《登金陵凤凰台》中作者在面对三山二水之时抒发出忧国忧民忧君的愁绪,含蓄而又深远。
第五,在写法上,两者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崔诗的开篇以突兀的起势连续调用三个“黄鹤”入诗,并从虚处生发出去,意中有象、虚实结合。黄鹤楼故址在武昌黄鹤山(即蛇山)的黄鹄矶头,相传始建于三国吴黄武年间,历代屡毁屡修。昔日楼台,枕山临江,轩昂宏伟,辉煌瑰丽,峥嵘缥缈,几疑“仙宫”。传说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齐谐志》),费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憩驾(《太平寰宇记》)。诗人登楼眺远,浮想联翩,诗篇前四句遂从传说着笔,引出内心感受,景寓情中,意中有象。仙人乘鹤,杳然已去,永不复返,仙去楼空,唯留天际白云,千载悠悠。这里既含有岁月不再、世事茫茫的感慨,又隐隐露出黄鹤楼莽苍的气象和凌空欲飞、高耸入云的英姿,而仙人跨鹤的优美传说,更给黄鹤楼增添了神奇迷人的色彩,令人神思遐远。接着就写实景,隔江一派大好景色弥望:晴朗的江面,汉阳地区的绿树分明可数,鹦鹉洲上的青草,生长得十分茂盛。汉阳鹦鹉洲,原是今武汉市西南长
江中的一个沙洲,相传因东汉末年祢衡在此作《鹦鹉赋》而得名,后来渐被江水冲没,今鹦鹉洲已非宋代以前故地。眼前的胜景明朗开阔,充满着勃勃生气,使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竟至于直到日落江中,暮霭袭来。崔颢南下漫游。离家日久,面对着沉沉暮色,浩渺烟波,便产生了思乡怀归之情:“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诗人纵笔顺势一路写去,既表现了作者丰富复杂的内心感受,又展示出黄鹤楼气象万千的自然景色,变化着的感情和变化着的景色,造成了一种优美动人的艺术意境。李诗开头两句写凤凰台的传说,十四字中连用了三个凤字,却让人不嫌重复,音节流转明快。三四两句就“凤去台空”进一步联想开去。三国时的吴和后来的东晋都建都于金陵。令李白感慨万分的是吴国昔日繁华的宫廷已经荒芜,东晋的一代风流人物也早已进入坟墓。李白没有让自己的感情沉浸在对历史的凭吊之中,他把目光又投向大自然,投向那不尽的江水:“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三山”在金陵西南长江边上,三峰并列,南北相连。李白把三山半隐半现、若隐若现的景象写得恰到好处。“白鹭洲”,在金陵西长江中,把长江分割成两道,所以说“一水中分白鹭洲”。这两句诗气象壮丽,对仗工整,是难得的佳句。李白毕竟是关心现实的,他想看得更远些,从六朝的帝都金陵看到唐的都城长安。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寄寓着深意。长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征。李白这两句诗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围,而自己报国无门,他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不见长安”暗点诗题的“登”字,触境生愁,意寓言外,饶有余味。
再来看看不同点。首先,在体裁形式上,两诗虽同为七律,但崔诗前四句是古风句,并无古律可言,诗的前四句是怀古,崔颢以这首半古半律的七言诗,空前绝后地成为中华诗歌园圃中一株卓尔不群的奇葩。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则使登临诗作跃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凤凰台》成了既区别于《黄鹤楼》又与之并驾的另一座烁古炫今的诗坛巨碑。两诗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各领风骚、各尽其妙的扛鼎力作。
第二,从写作背景来看,开元后期崔颢出使河东军幕,天宝后又仕途不顺畅,远离家园,落拓飘泊,这样的人生经历驱使中年的他面对了人生更深刻的问题。这样的背景下他写出了令世人叫绝的《黄鹤楼》。而《登金陵凤凰台》一说是李白流放夜郎遇赦返回后作,一说是天宝年间,被排挤离开长安南游金陵时写的。 第三,二诗虽都是触物兴感、登临抒怀之作,但却各有兴会,各抒其情,各擅胜境。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呈现出诗人关注现实、注意国家命运、渴望对国家有贡献的忧国伤时的心情。此时的李白己年迈,现实生活中又遭受种种磨难,穷愁潦倒,生活十分凄凉,而他却在屡受挫折中依旧表现出执着的政治热情。与崔诗相比,李诗抒发的既是个人的、又是时代的、历史的感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深沉历史感带给人的是阔大深沉的思索。 崔颢之诗突出的是乡愁,确实其对乡愁的抒写动人情肠,将中国人普遍具有的怀乡情结表现得气概苍
莽、出神入化,特别呈现出一种突破格律、“不法而法”的奇崛之美。李诗伤时忧国,指斥谗谄之徒,其气象与寄托,和崔诗作客之愁乡关之恋境界大小高下还是有别的,而且在艺术上也有“胜出于蓝”之美。
第四,两诗所表现的诗人的精神状态是不一样的。崔诗在精神上是消极、悲观的。黄鹤楼上半首强调盛事难再,渗透无常之感,下半首则由此自然地引伸出世事不足为、不如归去的结论。但时日已暮,乡关何处?因而虽有美景当前,却仍哀愁难禁。李诗在精神上则是奋发、乐观的。其前六句强调的是:人事虽然短促,宇宙却是永恒的,因而虽然凤去台空,但长江却丝毫无损,仍自流动不息,孙吴、东晋虽均已成为陈迹,但青天、三山、长江、白鹭洲却并未消失。宇宙既然长在,则依附于宇宙的人类及其历史自也随之绵延不绝,是以世事仍大有可为。只是奸邪当道,诗人未能施展自己抱负,不得不令人悲愁。崔诗和李诗的结尾虽都是“使人愁”,但前者是勘破世事者的愁,后者是积极入世者的愁。
假如说崔颢的《黄鹤楼》是一首游子的绝唱的话,那么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就是一曲志士的悲歌。同是登临吊古之作,崔诗、李诗表情达意,各具风采,但都闪烁着璀璨的艺术光辉。一幅是天然山水图,则另一幅是精细的人工美卷。凤凰台不及黄鹤楼舒卷自如,黄鹤楼又不如凤凰台结构井然,这是两种相反的艺术风格,分属两种相反的艺术标准无法机械地评论他们风格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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