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晖

2022-08-23 07:12:13   文档大全网     [ 字体: ] [ 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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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
三春晖



文:黄再思



关上房门,连同外面烦嚣的世界一起关在门外,然后,打开窗户,让凉风进来沁人心脾。而我的目光穿过窗户、穿过时光隧道,一直遥望,遥望青山点点,青山点点处生长的我的妈妈。

其实,想写妈妈,那是许久年前的事了。自从知晓驱赶一个个活泼喜乐的象文字原是能表情达意的,我便心存有朝一日定要把一片汉字天地赐给妈妈,让这位劳苦功高的老臣颐养天年。只是,这份难以降伏的情感一直不敢轻易动用,我怕,一旦动用,这片风平浪静的情湖要倒海翻江,冲决乾坤。



妈妈柯氏,叫春兰,非常好的名字,唐朝诗人张九龄就说:“兰叶春葳蕤”并说它“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戏剧里的女孩子也常用这个名字,可见确实是好。中国最受尊敬的企业不叫别的,偏偏就叫“春兰”,并且一度赞助过香港凤凰卫视的一个文化节目,叫“春兰纵横中国”,真是大气!我一直锁定这个节目,不肯错过一集,其中的原因就有关妈妈的名字,好像我跟着妈妈一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纵横。

实际上,妈妈走过的地方并不多,除了她生长的叫柯厝乡的村庄外,后来嫁到周田小镇,就大部分日子在这里度过了,大城市是到过深圳、珠海,最远的地方只不过是到海南,妈妈在“天涯海角”生活了好几年。

也许是“春兰”只能在唐诗里“葳蕤”,民间里的妈妈生活却缺乏诗意。妈妈是一路艰辛地走来。小时候,家里穷,妈妈的生母便把她送了人,希望能吃饱穿暖;其实,那个时代的人间岁月无不相似,别家的生活同样的艰虞。妈妈在这样的家庭勉强念了两年书,以后便一直归田劳作,上山下水,粗活脏活,没一刻闲过,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忙着,左邻右舍说你命苦哇,妈妈是积习成性。

生活虽然苦,我却不曾听过妈妈唠叨过、埋怨过,她只是咬紧牙关,从无办法处想出办法来,义无反顾地把生活过下去,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妈妈那一代的妈妈真是了不起,民间多少家都像我家,而妈妈们亦是平静地对待,所以能荡荡如天。妈妈对我们不讲大道理,她不“言传”只作“身教”,她不是“经师”,是“人师”;我长大后把吃苦视作当然,遇到苦难能不被吓倒而平静地对待,全是妈妈的身教。



妈妈自己受过太多的苦,到海南种过菜,到珠海的饭店洗过碗,世态炎凉人


情冷暖都叫她尝过,所以深知离乡背井的人的艰辛,同情他们,每每给予帮助。

有一对外省的夫妻来到我们小镇捡拾垃圾,租厝与我家比邻。夫妻俩天尚未开眼就出门,落日看不见了才回来,街市上与贩夫在为一点廉价鱼肉讨价还价,捱着过日子。妈妈每每炒菜煮鱼的时候,会给他们端去一些,用生硬的普通话与他们谈话。我们责备妈妈为何要施舍给不相识的人,妈妈说出门在外的人不容易啊,能相助就相助。妈妈不说施舍。

又一回,记得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一流浪老太太乞食到我家门口,脏兮兮的一身以及低声下气的语调令人厌恶。我掏一角钱要打发她走,妈妈却让她进屋来,倒杯水给她解渴,还往她手里捧着的饭钵倒了一斤多米。老太太连忙给我妈妈鞠躬,嘴里喃喃作响。待老太太蹒跚走了,妈妈看着远去的背影,也喃喃自语:“一大把年纪了,还四处流落。

我遂想起台湾作家林清玄写的一段话:“我一直坚信妈妈就是菩萨,天下的妈妈都是菩萨,因为那种无私无我的慈悲,与菩萨是无分别的。如果一个人在自己妈妈的身上看不见菩萨的影子,那么在世间,他是不可能看见菩萨的。”妈妈极少到庙里烧香拜佛,但她自有一颗与生俱来的菩萨心,无须修行。



是菩萨也要动怒,如来佛祖尚且有狮子吼时。我们淘气不识抬举时,妈妈也会学禅僧的当头棒喝,棒喝是使我们顿悟,悟自己的不是。当然,大多时候,妈妈的棒喝能够镇压这群猴性顽劣的孩子,但也有不灵验时,这下,妈妈便一改菩萨的慈眉善目而动用刑罚,拿起竹筱,威仪怒姿,逼我们招供画押。有几回我们趁大人不在时满屋搜查可以刑于我们的器械,并毁于无形中,但是,每每妈妈要打我们的关键时刻,她便可以随处抽出竹筱来,我们惊讶她怎么似孙悟空有法力,要降妖伏魔时便能随处抽出如意棒。

记忆当中,妈妈动用刑罚的回数其实极少。一次是我和哥哥在井旁淘水洗浴,边洗边玩,脚一滑,我人便往井里钻下去,幸得旁边的大人把我抓住了,才毫发未损,妈妈知道后把我拖进屋里痛打,问我以后还敢不敢再这样。又一次是我玩火烧了起来,幸好扑灭及时,未殃及池鱼,妈妈又是把我痛打一顿。痛定思痛,我晓得妈妈是戒我水火不留情。我大起来,看到水灾火灾吞噬人的情景,触目惊心,更悟到妈妈当时打我的心切切。



一个春日朗朗的下午,我和妈妈闲置在家,啜饮着功夫茶,道着人间岁月。当一缕阳光溜进屋来,爬上妈妈的头上,我猛然发现妈妈满头白发,遂惊悸万分,怎么可以这样!满头白发,而白发下的肤色却黑得好像任何一支色裔一与碰撞,必被同化得难寻本色。这原本不可调和的黑白竟然可以同存一个头颅,且相安无


事,怎么会这样?是光阴的杰作?

是的,光阴的威力不可抵挡,妈妈确实老了,虽乡音无改,但鬓毛已衰;只是她自己不服老,还要荷锄下田,不愿输给后生人。妈妈这一辈子,是《诗经》里说的“棘心夭夭,母氏劬劳”,为这个家庭的大大小小劬劳,而自己却从不肯歇息过;腰痛病发的时候,她照样如夸父与日逐走决意不肯歇过,她也要“道渴而死”,方肯“弃其杖,化为邓林”。好悲壮啊,妈妈!

我不曾听过妈妈对我们说一次爱字,原来民间是虽父母亦如天地不仁,但非无情,像阳光普照山河、像三春晖恩爱寸草,都是意在而不露;而我们亦是在这不露的爱意之中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对妈妈我亦不说爱字,我只是如白居易说的“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愿妈妈早日祛除腰痛病,好在街衢巷陌中平稳地走着、走着„„

写于周田三界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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