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评点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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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

施耐庵原著金圣叹批评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金批：此回方写过史进英雄，接手便写鲁达英雄；方写过史进粗糙，接手 便写鲁达粗糙；方写过史进爽利，接手便写鲁达爽利；方写过史进剀直，接手便 写鲁达剀直。作者盖特地走此险路，以显自家笔力，读者亦当处处看他所以定是 两个人，定不是一个人处，毋负良史苦心也。

一百八人，为头先是史进一个出名领众，作者却少于华山上，特地为之表白 一遍云：我要讨个出身，求半世快活，如何肯把父母遗体便点污了。

”

嗟乎！此岂独史进一人之初心，实惟一百八人之初心也。盖自一副才调，无 处摆划，一块气力，无处出脱，而桀骜之性既不肯以伏死田塍，而又有其狡猾之 尤者起而乘势呼聚之，而于是讨个出身既不可望，点污清白遂所不惜，而一百八 人乃尽入于水泊矣。嗟乎！才调皆朝廷之才调也，气力皆疆场之气力也，必不得 已而尽入于水泊，是谁之过也？ 史进本题，只是要到老种经略相公处寻师父王进耳， 忽然一转，却就老种经 略相公外另变出一个小种经略相公来，就师父王进外另变出一个师父李忠来，读 之真如绛云在霄，伸卷万象，非复一日之所得定也。

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世上，不曾为人出力。 孔子云：诗可以兴。”吾于稗官亦云矣。

打郑屠忙极矣，却处处夹叙小二报信，然第一段只是小二一个，第二段小二 外又陪出买肉主顾，第三段又添出过路的人，不直文情如绮，并事情亦如镜，我 欲刳视其心矣。】

且说郑屠开著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著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 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夹批：大官人身分。】鲁达走到门前，叫声 郑屠。”【夹 批：叫得快。0人人称大官人，彼亦居然大官人矣，偏要叫他一声郑屠。】郑屠 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夹批：画出郑屠。】道：提辖恕罪。”一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 ——提辖请坐。”【夹批：写郑屠屁滚尿流光景，总见鲁 达平日英雄。0看副手卖肉，叫副手掇凳，又总写郑屠平日做大官人也。】鲁达 坐下，道：奉著经略相公钧旨：【夹批：郑屠是相公铺户，鲁达处处以相公钧旨 压之，妙绝。】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夹批：奇情。】 郑屠道：使头，你们快选好的切十斤去。”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臜厮们动手， 你自与我切。”【夹批：奇情。】郑屠道：说得是，【夹批：吓极语。】小人自切 便了。”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 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夹批：此一段如何插入，笔力 奇矫，非世所


能。】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夹批：金老去远了。】用荷叶包了，道： 提 辖，教人送去？ ”【夹批：极其奉承语。】鲁达道：送甚么！【夹批：郑屠直是开 口不得，写得妙绝。】且住！【夹批：忽然一顿。0看他写出不好生事，曲曲生出 事来，妙笔。】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 一-要切做臊子。” 【夹批：奇情。0句法倒转。】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 子何用？ ”【夹批：实不可懈。】鲁达睁著眼，道： 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 他？ ”【夹批：以人治人，只是相公分付四字，妙绝。】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 【夹批：吓极生出妙语。】小人切便了。”又选了十斤实标的肥肉，也细细的切 做臊子，把荷叶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夹批：金老一发远了。 0前段此句在荷叶前，此处在荷叶后，法变。】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夹批：又夹公一 句店小二，又增出一句买肉的，奇不可言。】郑屠道：著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 里

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夹批：一发奇情。】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夹批：又吓又恼， 翻出笑

来。】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著那两包臊子在手，睁著眼，看著郑屠， 道：洒家特地要消遗你！ ”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 肉雨”。【夹 批：只须郑屠一句，便疾接入，真觉笔墨都跳跃而出。 0肉雨二字，千古奇文。】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 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夹 批：好笔段。】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夹批：百忙中偏又要夹 入店小二，却反先增出邻舍火家陪之，笔力之奇矫不可言。 】两边过路的人都立 住了脚；【夹批：又增出一句过路人。】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夹批：百忙中 处处夹店小二，真是极忙者事，极闲者笔也。】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夹批：要揪妙，所谓螳臂当车。】被这 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 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著这郑屠道： 洒家始投老种经略 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 郑关西'【夹批：先叙自己一句， 使之有珠玉在前之愧。】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夹批：恐其居之不疑，便连自 家亦已忘却，故明白告之。】狗一般的人，【夹批：还他等级。】也叫做 郑关西' 【夹批：便似争此三字者，妙绝。不争此，亦只争此。】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夹批：第一拳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 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夹批： 鼻根味尘，真正奇文。】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夹批：忽叙尖刀。】 口里只叫： 打得好！ ”【夹批：还硬。】鲁达骂道： 直娘贼！还敢应口！ ”【夹 批：硬，再

打。】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夹批：第二拳在眼眶上。】 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 、黑的、紫的，都绽将 出来。【夹批：眼根色尘，真正奇文。】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 【夹批：百忙中偏要再夹一句。】


郑屠当不过，讨饶。【夹批：已软。】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 和俺硬到底，洒家便饶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 ”【夹批：软又 打。】又只一拳，太阳上正著，【夹批：第三拳在太阳上。】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 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夹批：耳根声尘，真正奇文。0三段, 一段奇似一段。】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动掸不得。 鲁提辖假意道：【夹批：鲁达亦有假意之口，写来偏妙。】你这厮诈死，洒 家再打！”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鲁达寻思道：【夹批：写粗人偏细，妙绝。】 俺 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 【夹 批：大丈夫快活事，他日出家，亦亏此句也。】不如及早撒开。”拔步便走，回头 指著郑屠尸道： 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夹 批：鲁达亦有权诈之日，写来偏妙。】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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